次日清晨,自鄧城前來覲見的第八軍一行人早早便來到樊城,皇帝的行營按照慣例並沒有駐蹕州衙,而是選擇在城西北的子城中,也就是俗稱的櫃子城。據傳這裡是樊城最早的城址,方圓兩裡許,建於兩千年前,裡邊殘存着伍子胥的兵囤和點將臺。
來人皆是軍將,知道行營選於此更多的還是爲了皇帝的安全考慮,此地有獨立的城圍,居民很少,且攻城之時此地又沒有受到多少戰火的波及,便於管控。而城北則緊鄰襄河(漢江的襄陽段),城外建有碼頭,磯頭可通城中,從水上出行也十分便利。
行營外圍依舊由御前護軍親衛團駐守,城頭上擺放着火炮,有軍兵警戒,在與外城相連的朝覲門外佈置着戰車,設有警戒哨,隔斷了與主城的聯繫。衆人雖然皆是軍將,又有王應麟和譚飛相陪,但依然一一驗過號牌後才得以順利進入。
行營設置在距江邊不遠的王家別苑中,主人早已被請了出去,成了皇帝的臨時駐蹕之所。這裡兩側分爲東、西苑,面積雖然不大,但苑內亭、臺、榭廊高低錯落,參差有致,游魚滿塘。庭院清靜,古樹林立,怪石嶙峋,花繁葉茂,給人以清靜幽深的感覺。
進入苑中後,大家自覺將武器存放於擔任警衛的侍衛營處,戰馬和隨行的親衛則被另行安置在它處。王應麟和譚飛到內院覆命,衆人在外院中暫歇等待召見,雖然一早騎馬趕了三十里路,不免有些疲憊,但是大家並不覺得辛苦和興奮,想到不可預知的結果只是感到無比的緊張。
侍衛們送上了茶和點心,茶是好茶,點心也算是精緻,可張霸茶喝到嘴裡皆是苦澀,點心也是形同嚼蠟,絲毫品不出其中的味道。行前儘管得到了王相的再三保證,只要其主動辭去職務,放棄軍權,陛下絕不會深究‘兵變’一事,且會對其妥當安置,可他的心中依然惶恐不安。
俗話說天威難測,張霸更加不安,心中隱隱有些後悔,誰敢保證陛下不是將他們誆到行營,遠離親信隊伍,然後一網成擒,回首重新派將接收隊伍,清除自己的親信。而此時進了行營的門,後悔也晚了,他這時就像砧板上的魚肉,任陛下宰割了。
“張都帥,陛下召見!”正當張霸胡思亂想的時候,有小黃門出來傳諭道。
“敢問大官,陛下只召見我一人嗎?”張霸聽了心中一緊,急忙起身上前笑着問道。
“陛下口諭,確是先請都帥覲見,並未提及諸將!”小黃門笑着解釋道。
“好!”張霸有些失落的點點頭,整整衣帽,回首衝衆人擠出絲悽然的笑,跟隨小黃門向後行去。
“都帥……”張淮起身想要相送,卻衆人皆未起身,而一時又不知說些什麼,愣在了當場,只覺自己手腳僵硬,賣不動步子,瑟瑟抖動的兩腿簡直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又頹然的坐下。
張霸被獨自召見,初時大家還淡定,以爲是陛下要有事情私下相詢,彼此間還相談甚歡。但是過了一陣未見其回來,衆人就開始緊張起來,誰也不再言聲,而有的人開始唉聲嘆氣,以爲張霸此去只怕無回了,尤其是與其關係親密者開始隱隱擔心自己的下場。
在張霸進去約莫一個時辰後,未見其歸,又召都虞侯謝明覲見,而他也是一去不歸。有人開始坐不住了,向在旁伺候的小黃門相詢,可他們只是笑笑搖頭不答,要吃要喝皆可滿足,問及後邊的事情一字也不可作答。也有人出了門試圖找個相熟的人問問情況,雖沒有人攔阻他們出門,可是周圍不僅有侍衛營的警哨,還有巡隊不停往來巡視,在如此嚴密的監視下誰敢多言,只能又訕訕的退回來接着喝茶。
又過了約莫多半個時辰,兩位主將皆沒有回來,幾位師旅主官又被叫走了。剩下的人更加惶恐,暗自揣度着定是陛下分而治之,將主官們分開一一拿下,然後再收拾他們這些小魚小蝦,如此第八軍上下就是羣龍無首,就是有人想做亂也掀不起風浪來。
“陛下是要作甚?要我們等到何時,要殺要剮也給個痛快,這麼晾着算什麼!”終於有人耐不住心中的焦慮,站起身怒道。
“王統領不必焦躁,陛下若是同時召見,說起話來亂哄哄的,聽誰的。”有人做自我安慰寬解道。
“是啊,是啊!陛下肯定要詳細瞭解情況,一一相詢,時間肯定要長些了。”
“這眼看都正午了,覲見的人一個都沒有回來,弄得心中七上八下啊!”
“咱們在這裡坐了半日,連個人影也不見,起碼也要有個人相陪!”
…………
“哦,大家是寂寞了,我來陪大家可好?”
“倪都帥?!”
“倪統領!”
“倪指揮使!”
“倪大哥!”
“少莊主!”……衆人突然聽到有人說話,都是吃了一驚,扭臉一看卻是倪亮,屋裡三十來號子人紛紛起身七嘴八舌的亂叫起來。
叫都帥的是御前護軍調配到八軍的,或是軍中新晉了;叫統領的則是行朝遣瓊後,帥府軍親衛營擴編時的部下;叫指揮使的那就是帥府軍初建時的老兵了;而叫倪大哥的肯定是出身老營的軍中遺孤了;至於叫少莊主的肯定是在泉州時勤王的倪家莊的老鄉親了。
倪亮依然是一臉憨笑的與衆人一一打招呼,可大家很快就意識到這個人已非當年的‘傻小子’,而是掌管十萬御前護軍的大帥,皇帝的第一心腹重臣,其一句話就能夠決定衆人的生死,不免又訕訕然的住了嘴,看向他的目光也多了敬畏。
“倪都帥,不知陛下何時召見我等?”有人還是按捺不住地施禮問道。
“陛下知道你們等的時間長了,便耐不住性子了,便叫我來相陪,以免你們又生是非!”倪亮笑着讓衆人落座,可誰敢先坐,將他讓到首位才落座。
“都帥說笑了,我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陛下面前放肆啊!”有人陪着笑道。
“誰信啊?這次你們第八軍搞得事情還小,明知陛下親征到此,卻不肯迎駕;而後我們攻樊城,你們又作壁上觀,不肯前來助戰;現在又以下犯上,不惜火併。這哪件事情都是殺頭的重罪,你們還敢說膽小!”倪亮看向衆人揶揄道。
“這……陛下是不是生氣了,要重懲我等?”本來還十分淡定的胡德材聽罷也緊張起來,出聲問道。
“當然,陛下聽後震怒,稱此乃建立新軍之後第一次發生如此惡劣之事,定要嚴懲不貸!”倪亮點點頭,板起臉來道。
‘噝……’大家聽了無不倒吸口涼氣,他們都知道倪亮此人憨厚向來不苟言笑,也從來不開玩笑,其說的話定然是真的了。
“唉,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等作出了這等事,不求陛下寬赦,只求不要牽累家人!”祁重嘆口氣向倪亮施禮道。
“嗯,既然爾等皆已認錯,那便與吾走吧!”倪亮站起身,掃視了衆人一眼冷冷地道。
“幹啥去?”看着倪亮板起了臉,有人惶恐地問道。
“陛下說你們趕了那麼遠的路,早飯肯定也沒吃好,又坐了大半天,肯定餓了,讓本帥請你們用飯!”倪亮冷冷地道。
“斷頭飯!”衆人聽了臉上的笑容頃刻不見了,想到的皆是此,明白今日是在劫難逃,讓他們吃飽了,還能趕上午時問斬。可當下外邊侍衛營虎視眈眈的監視着,那些人個個皆是軍中百戰精英,想從他們眼皮底下逃走被登天也容易不了多少,也只能認命了,一個個哭喪着臉跟着倪亮出門向後苑走去。
苑中景色不錯,後苑更是花團景秀,湖水盪漾,但滿是心事的衆人根本無心欣賞,只是木然的跟着倪亮前行,即便有人有些想法也以爲死在這裡也算不錯。走着走着轉過彎,突然有人驚呼道:“陛下,陛下在這裡!”
“誒,都帥他們也在!”衆人順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旦見水塘邊的一座涼亭下不僅皇帝在,且先前召見的都帥、都虞侯及數位主官都在其中,正與陛下談笑風生,哪裡有將他們執行軍法的絲毫跡象。
“倪都帥,這是怎麼回事?”衆人齊齊扭臉看向倪亮問道。
“陛下賜宴,請諸位吃飯啊!”倪亮依然是板着臉說道。
“倪都帥,你怎麼也不老實了,賜宴就是賜宴,你爲何騙我們!”再傻大家也明白過來了,自己是被一向老實的倪亮給騙了,這分明是雨露,卻被其說的讓人誤以爲是雷霆。
“呵呵,陛下是說汝等忠心侍君,實乃是國之干將,可惜時間太緊,不能一一接見懇談,只能大家一起吃頓飯,是你們做賊心虛,曲解了我的意思!”倪亮促狹地笑着道。
“倪都帥,你變了,過去多憨厚的人,怎麼也變得這麼狡詐!”衆人聽了一塊石頭落了地,再看倪亮一副討打的樣子,紛紛指責其學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