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簡從二十二歲以動作片《追隨》出名之後, 直到現在的九年時間裡,一共導演了九部作品,《爲王》是他的第十部作品, 這個男人明明還在聲名最鼎盛的時代裡, 從來都沒有人知道他會用《爲王》來劃下他導演生涯的句號。
“我想拍他的電影, 如果這次失敗, 那就真的沒有希望了。”宮鳴琅臉上掛着淡淡的笑, 看不出任何悲哀的樣子,唯一暴露他情緒的只有他越發低沉的聲音,“他說話從來不反悔的。”
他垂着眼, 看着自己的手指,視線像是在注視着重簡一樣溫柔。宮鳴琅向來是個極其擅長隱忍的男人, 不然也不能一直容忍重簡的任性折磨至今, 但是現在卻像是已經控制不住了, 脣角的弧度在慢慢消失了。
時缺沒有說話。
對於宮鳴琅來說,演重簡的戲是他的夢想, 是執念,但是對於他來說,這一次的試鏡關乎他的未來,憐憫宮鳴琅什麼的,他做不到, 也沒有心思去做。
門突然被打開了, 時缺和宮鳴琅下意識的朝門口看去, 推門進來的重簡便進入了他們的視線裡。
“重導好。”時缺開口說道。
宮鳴琅沒有說話, 看着重簡有些發呆, 重簡掃了他一眼,嘴角勾着的笑帶了些冷意。
“看什麼?”重簡今天穿了一件V領的深藍色針織衫, 原本就帶着幾分陰柔的五官看起來多了些秀麗,他晃了晃手裡的煙,“過來。”
宮鳴琅和時缺都站起了身,朝着重簡的方向走了幾步,時缺正準備說話,重簡就不耐煩的吸了口煙,菸頭指向宮鳴琅,“你,你不用過來。”
宮鳴琅眉眼不動,說了聲“是”之後,又回到了座位上,重簡越發煩躁的翻了個白眼,拉住時缺的手就朝外走去。
“等他回來了你再到試鏡室裡來找我。”飛快的說完話,重簡把菸頭扔進了門口放着的垃圾桶裡,扭頭就離開了。
被他拉着的時缺回頭看了宮鳴琅一眼,獨自留在房間裡的男人並沒有發現有人在看他,一直鎮定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他皺起了修長的眉,捂住雙眼低低笑了兩聲。
宮鳴琅追了重簡多少年,時缺並不知道,但是隻從宮鳴琅剛剛露出的表情上來看,這個男人的耐性似乎已經快到臨界點了。
砰。
重簡一腳踹開了一扇房門,然後一把把時缺推了進去,時缺忍住了心裡涌出來的躁動,沒有反抗。
“喂,做個快哭的表情。”重簡從口袋裡拿了包煙出來,重新點燃了一根放進嘴裡,他叼着煙,斜着眼看時缺,“別露出那副蠢表情,我讓你哭,不是讓你賣蠢。”
時缺定了定心神,“知道。”
重簡步子散漫的走到了一邊的椅子邊坐下了,一條腿擡起來,架在了旁邊的椅凳上,他擡起眼看時缺,皺着眉。
“你準備讓我說幾遍?”
聞言,時缺突然把視線轉到了重簡身上,眼睛裡滿是像是忽然間在沙漠裡找到清泉一般的震驚,他好似看到了什麼讓他動容到要落淚的場景一般,喉頭滾動了幾下,向後退了一步。
重簡笑了聲,“不錯不錯,我覺得你可以去拍一部名字叫《浮誇》的電影了,衝着你那張臉,應該會有不少人去捧場。”
他說的十分惡毒,完全沒有了第一次見面時的爽朗自在,表情也變得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堪入目的垃圾一樣。
時缺抿起嘴脣,重簡的刁鑽是出了名的,但是這也是他能挑出最合適的演員來拍出最好的作品的原因,他也沒有指望能馬上讓重簡滿意。
“抱歉。”時缺平靜的說。
他沒有多做解釋說是因爲重簡對於要哭的這個定義太過寬泛,也沒有說是因爲自己沒有理解,單單只是說了兩個字,然後彎下了腰,衝着重簡鞠躬。
重簡託着下巴,眯着眼看着沒有直起腰的時缺,他吸了口煙,灰色的煙霧慢慢從他的鼻子和嘴巴里瀰漫出來,房間裡沉寂一片,沒有任何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重簡懶懶的開了口,吐出了兩個字,“擡頭。”
時缺把臉擡了起來,重簡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好一會兒,才又吸了口煙,緩緩說道:“喉嚨嗚咽幾聲我聽聽。”
啞巴。
時缺想到了這兩個字,他閉了閉眼,喉嚨裡艱難的發出了些哽咽的聲音,嘶啞的,低低的,像是指尖在砂紙上緩慢而用力的劃過一般。
重簡湊近了些,時缺垂着眼還在發出他要的嗚咽聲,並沒有發現他的接近。重簡歪了歪頭,忽然一吐氣,往時缺的眼睛裡吹了一口煙。
猛地反應過來的時缺飛快的直起了身子,手也飛快的朝重簡劈了過去,重簡一扭身躲過,重新坐回椅子上。
時缺不動聲色的朝後退了些,鎮定道:“抱歉。”
重簡把煙按熄在扶手上,大笑了起來,原本陰森的面容變得越發的詭異,他直勾勾的看着時缺,語氣變得有力了些,“如果宮鳴琅拿了這個角色,我倒是挺想讓你來給他配音的,嘖嘖,你怎麼連個要哭的表情都做不出來呢?”
時缺聽出重簡話裡羞辱的意思,臉上依舊紋絲不動,像是沒有聽懂重簡的話一般。
“宮先生的演技的確很純熟。”
“哈哈哈,不不不,我不會拿你的試題去考他。”重簡把玩着打火機,笑眯眯的,“那傢伙要哭的表情我見過太多次,你和他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時缺微微挑了眉,的確,重簡除了試鏡的時候會折磨宮鳴琅,其他時候也肯定不少,把宮鳴琅逼出各種樣子大概是這個人的樂趣。
“你現在正站在海邊,腳下踩着血,很多很多血,”忽然換了種語氣,重簡擡起下巴,眼神變得輕蔑,“身後有很多小孩子的屍體,他們沒有閉上眼,所有眼睛都在看着你,海風把血腥味都吹到很遠的地方去了,你聞不到,眼前的海面很平靜,天空也很藍。”
“有一個人駕着船在向你駛來,他是來接你回家的人,這個世上對你最好的人。”
“他到了你面前,朝你伸出了手。”
……
重簡朝着時缺伸出手,臉上是時缺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柔的笑容,時缺面無表情的和他對視片刻,垂在身側的手沒有動,也沒有說任何話。
“阿漠。”重簡輕輕的喊着,“來,把手給我。”
……
啪!
朝着一邊跑去的時缺猛的摔倒在了地上,重簡漠然的看着,沒有走近他去攙扶的意思。在地上手足無措的向前爬了幾步,時缺忽然踉蹌着站了起來,他一下子撲到了重簡之前坐着的椅子上,高高的舉起椅子轉身朝着重簡砸了過去。
重簡沒有躲,仍然伸着手靜靜的看着時缺的雙眼,椅子重重的砸到了他的肩上,他皺起眉,低低的說了聲痛,依舊沒有改變動作,雙眼滿懷溫情的看着時缺。
他說,“阿漠,把手給我。”
回答他的仍然是椅子的一次重擊,時缺漠然的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掄着椅子往他身上砸,等重簡終於忍不住倒下去之後,他才一把把椅子砸開,拿起從重簡口袋裡掉出來的打火機,像是拿着一把刀一樣,狠狠的紮在了重簡的心口上。
重簡渾身抽搐了一下,臉朝一邊斜去,屏住了呼吸,跨-坐在他身上,上半身死死貼着他的時缺趴在他胸前顫抖着,握着打火機的力氣還在不斷加大。
等到時缺身上的顫抖停下來,時缺才慢慢的從重簡身上滑了下來,他慢慢的爬到了一邊,安靜的趴在了重簡身邊,他靜靜的盯着重簡的雙眼,手伸出去,握住了重簡的手指,緩緩收緊。
然後是輕輕的嗚咽聲,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了一般,載着悲傷,載着來源於心靈深處的絕望,小小的,時斷時續的嗚咽聲。
重簡忽然笑了。
“還是浮誇。”他說着,反手握住了時缺的手,“你不能改改這個毛病嗎?”
時缺閉上眼,許久,才吐出了三個字,“改不了。”
背後出的冷汗黏在衣服上,讓他感覺一陣又一陣的惡寒。重簡坐在地上,笑了很久,鬆開時缺的手站了起來,他揉着被時缺胖揍了一頓的身體,懶懶的撿起了掉出了幾米遠的煙盒。
“我懷疑你在公報私仇。”他踢了踢時缺的手,說:“起來,我要見見尹空郡,要醫院費。”
時缺定定的看了重簡一陣,才反應過來重簡的真正意思是什麼,他站起身,“宮鳴琅……”
重簡神色一冷,“不管他,我們直接走。”
他話音剛落,一邊就傳來了一聲巨響,似乎早就料到會是這樣,重簡淡定的拿了根菸叼在了嘴裡,擡擡手,朝着門口站着的兩個人打了個招呼。
“喲,好久不見。”
魏白站在門口,臉上滿是煩躁,他“嘁”了一聲,正準備說話,就被身邊一直沉默着的男人攔住了。
宮鳴琅走到了魏白麪前,話音很平靜,“爲什麼?”
重簡閉着嘴不說話,宮鳴琅笑了笑,又重複了一遍,“爲什麼?”
他的臉頰微微顫抖着,像是在咬牙,始終沒有得到重簡的迴應讓他更加耐不住性子了,臉色都開始發白。
“重簡!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