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缺夢到了以前的事情。
因爲突然想起了尤漠說的一句話, 所以夢裡出現的都是有關於席泱的畫面,第一次見面時席泱微微泛起光亮的雙眼,席泱表白時認真的眼神, 還有親吻他時無法控制的蔓延到耳根的紅。
時缺和席泱睡過一次, 在很久以前。
時缺一直沒有想清楚, 當時的自己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思在醉酒之後隨着席泱把他帶進了房間裡, 一如他始終沒有想明白, 尤漠在倒下之前翕動的嘴脣裡究竟吐出的是哪幾個字。
唯一確定的是,時缺後悔了,他和席泱之間是明明白白的互相利用的關係, 但是他順從席泱抱了他的行爲,無疑是給了席泱希望。
他不該給席泱那種不可能的希望, 時缺不會歧視同性戀, 相同的, 他永遠不會讓自己變成同性戀,席泱註定沒有可能可以和他在一起。
尤漠的最後一句話究竟是什麼?
黑暗中, 時缺突然開始想起了這個問題,他想睜開眼,卻無論怎麼使力都沒有辦法挪動分毫,眼皮像是被黏住了。
“你喜歡他。”
耳邊突然傳來了輕語聲。
“你喜歡小泱。”
你,喜歡他。
喉嚨忽然被人死死扼住了, 空氣在瞬間被剝奪, 耳邊的聲音也在下一秒變得猙獰了, “時缺你怎麼可以不死……你爲什麼死不了!你已經把小泱折磨成那副樣子了, 你才該去死!”
死亡的氣息在逼近, 時缺猛烈的掙扎了起來,喉嚨上的手卻絲毫沒有鬆開的跡象, 反而還在不斷收緊,時缺感覺自己的耳朵漸漸聽不到任何聲音了,手腳的力氣也在不斷的流失。
意識快要消失的前一秒,時缺猛的睜開了眼。
額頭上還纏着繃帶,眼裡滿是怨恨的封堯出現在他的視線裡,後者似乎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睜開眼,眼中怔忪一閃而過,手上的力氣又在瞬間加大了。
“放開!”
一聲怒喝。
封堯被掀到了一邊,時缺急忙側過了身子趴在牀邊大口大口的呼吸起了空氣,動作急切得無法自已的劇烈咳嗽了起來。
一隻手扶上了時缺的背部,動作溫柔的扶正了時缺的姿勢,時缺紅着眼咳嗽着,擡起眼瞥了一眼在牀邊坐下的人,一愣。
鍾晃低低的說了聲,“沒事吧?”
時缺擺擺手,有點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有種出現的人是席泱的錯覺。
封堯從地上站了起來,惱怒的推翻了一邊的桌子,上面的水果和茶壺砸了下來,碎了一地,時缺迎着他怨毒的目光,沒有說話。
病房裡安靜着,時缺不開口,鍾晃也沒有說話的意思,封堯已經被憤怒衝昏了大腦,嘴脣微微顫抖着,許多話哽在喉嚨裡說不出來的樣子。
時缺低低的咳了幾聲,鍾晃正準備站起來給他倒杯水,門口就傳來了一個平靜的聲音,“你在這裡看着他,我去拿水。”
封堯猛的睜大了雙眼,出現在病房門口的席泱讓他完全亂了陣腳,他不敢置信的跟着席泱走了幾步,被席泱掃回來的淺淡眼神釘在了原地。
時缺平靜的和席泱對視了一眼,面色未改,垂在一邊的手卻漸漸收緊了。
席泱的左手臂打了石膏,吊在綁在脖子上的繃帶裡,頭上也纏着繃帶,臉上還有幾處淤青,說話聲音很低,走路的姿勢也很不正常,一淺一深。
或許連衝進來的鐘晃都不知道席泱究竟站在門口看了多久。
封堯還傻傻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看着門口的方向,臉上表情脆弱的像是隨時都會崩潰一般,時缺低低的咳嗽聲成了病房裡唯一的聲音。
許久,時缺開了口。“發生了什麼事?”
鍾晃看了眼封堯,淡淡回答道:“演唱會開始之前有人在舞臺下面埋了自製炸彈,你被炸傷之後被某人推下了臺,接着被現場混亂的觀衆踩傷……席先生找到你之後護住了你,左手臂骨折,頭部和右腿也有不同程度的傷,你昏迷了近三天。”
時缺眯起眼,看着封堯的目光看不出情緒,“他呢?”
“封先生也在‘尋找’你的過程中跳下了臺,受了些輕傷。”
時缺嘆了口氣。“鍾晃,他姓尤。”
鍾晃沉默了幾秒,“知道了。”
“別頂着我的臉說着那些嘲諷我的話,賤-人。”封堯陰沉的聲音突然從一邊傳了過來。“小心我殺了你。”
時缺微微挑起了眉,漠然的說:“舞臺下面埋的炸彈和你沒有關係?”
封堯抿起了嘴脣。
“可惜我沒有被炸死,也沒有被觀衆踩死?”時缺輕輕笑了笑,“推我下去的人也是你嗎?跳下來找我?如果沒有席泱護住我,你已經逃走了,是不是?”
封堯揮了揮手,憤怒的低吼,“閉嘴!閉嘴!”
時缺冷冷的看着封堯,嘶啞着聲音,“我之前開槍殺了你,欠你一條命,借了你的身體重新活過來,算是欠你第二條命,這次你想殺我,我沒有意見,也不準備責怪你。”
封堯笑了起來,嘲諷的,他看着時缺的眼神像是隨時都會撲上去撕咬開時缺的身體一般。
“你怎麼不說你死之前我就害了你一次,你殺了我是天經地義的?你不敢說吧——那還真是恥辱啊時缺……”他咬牙切齒的,“不要說你欠我的,我噁心着呢,我只是想殺了你而已,不需要你用這種憐憫的態度對待我!”
被封堯提到那一天的事情,時缺的眉眼頓時陰暗了下來,他始終不願去回想那一天的一切,那些話語,那些事實,那些嘲笑,都如同封堯所說的,是種無法磨滅的恥辱。
“你的意思是我和你之間沒有相欠。”時缺忍着半邊身子上火辣辣的疼痛,面無表情的下了病牀,扶着鍾晃站在了封堯面前,“是嗎?”
封堯啐了一口唾沫,“我只恨這次沒有弄死你!”
“呵。”
時缺輕笑了聲。
封堯咬着牙,眼裡的怨恨還在不斷的累積,時缺任他用着刀刮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慢慢的在牀邊坐了下來,他的喉嚨還很痛,如果不是必要他不想再和封堯繼續說下去。
敲門聲響了幾聲。
封堯稍稍睜大了眼,拎了個茶壺的席泱慢慢走了進來,看到還站在一邊的封堯,他的眼神毫不遲疑的收了回去。
他走到牀邊,把茶壺遞給了鍾晃,鍾晃立刻提着茶壺去了一邊櫃子裡翻找備用的茶杯,席泱也就在時缺身邊坐了下來。
時缺沉默了一陣,垂眼看着席泱幫着繃帶的手臂,忽然說了句,“抱歉。”
席泱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時缺的頭髮,“不用道歉。”
很少道歉,或者說從來不真心道歉的時缺突然間對他說了抱歉,即使沒有前言,席泱也猜得出來,時缺是在因爲傷害了他而深懷歉意。
一邊,聽到席泱話的封堯幾乎把嘴脣咬破。
席泱接過鍾晃遞來的茶杯,放在了時缺手上,“多喝些,你喉嚨應該很疼。”
時缺默不作聲的喝了,見底的茶杯卻沒有還給鍾晃,只是握在手裡,緊緊握着。
他能猜到,席泱有話要說,纔會趁着去拿水的功夫,在外面冷靜得夠了,再回來平靜的對待他們。
他和尤漠,無論哪一個,席泱都不想傷害。
“你要是不舒服,可以不說話。”席泱抿着嘴脣笑了笑,把視線轉回了死死咬着下脣的封堯,時缺握緊了茶杯,力道幾乎要將它捏碎。
封堯紅着眼,也不知道是被怒火燒紅的還是被妒忌染的色,他死死的盯着席泱,一臉倔強,垂在身側的手卻緊緊握成拳頭,一碰即碎的姿態。
席泱說:“哥。”
封堯低下頭,身體緊繃着,沒有回答。
席泱的語氣沒有變,依舊平靜着,“那天你對時缺做了什麼?”
封堯撇了撇嘴,拳頭攥得更緊了,他嚐到了嘴裡的血腥味,被咬破的嘴脣上細碎的疼痛感沒有抵過脹痛的大腦。
“爲什麼……”
他低低的笑着,聲音猛的拔高了。
“你告訴我爲什麼!”他撲到席泱身上,死死的攥住了席泱的衣領,雙肩劇烈的顫抖着,“爲什麼你永遠都要站在他那邊!什麼叫他不舒服可以不說話,哈哈,明明是我和他兩個人的事情,你要這麼偏袒他——我纔是你哥哥,明明我纔是你最重要的人!”
“哥。”席泱無奈的握住封堯的手,想說的話卻被封堯迅速打斷。
“你想知道他爲什麼要殺我?哈哈哈,我可以告訴你,小泱,你看,無論你對我多殘忍我都不會拒絕你的要求。”封堯的言語已經完全混亂了,他抓着席泱的手,指甲陷進去。
時缺卻突然從一邊伸出了手,抓住了封堯的手腕,啞着聲音,“滾出去!”
封堯剜了時缺一眼,表情笑的越發的扭曲,“我就知道你不想讓他知道——時缺,你喜歡他啊,你就只有這時候纔會表露出來啊……可惜我偏偏就是想要踐踏死你那該死的自尊心!”
“出去!”時缺的聲音也頓時拔高了。
“呵。”封堯完全無視了手腕上的劇痛,他把視線轉到了微微皺起眉的席泱臉上,哧哧笑了起來。
“你不知道吧,那個傢伙明明喜歡你卻偏偏不敢承認——哈哈,他爲了告訴他自己他是正常人,跑去上-了一個女人,最可笑的是他完全不知道那個女人身上有艾滋病!”
頓時,席泱就僵住了。
時缺一把把封堯從席泱身上推了下去,沉着臉,雙眼陰鷙,身上的氣息也變得冰冷了起來。
他一字一頓,毫無感情的說道:“故意把那個女人送上我的牀來害我的你,也真是可笑到了可憐的地步。”
他擡起了手指,看向席泱。
“現在,你們兩個人,都給我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