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隨着晏淮走入了這件小小的抱夏之時,一眼便望見了坐在牀上正低頭拿着針線做着什麼物件的一箇中年婦人。
錦繡原本緊張的緊,這見晏淮的親生母親可是不同於見定親王夫婦,她顯而易見能夠瞧得出,晏淮對於前兩位並沒有太深的感情,但對於這一位,卻是很有感情,她的出身是硬傷,依着定親王對於她的態度,她便能夠感覺得出來,她也唯恐晏淮的親生母親會因爲這一點而對她有所不滿。
不過,當她看到坐在牀邊低頭沉靜的做着針線活的婦人時,不知怎麼的,她的心情突然也跟着平靜了下來,只是默默的打量着這間小小的屋子。
顯而易見,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環境,房間真的很狹窄,狹窄的只夠放下一張牀和幾口櫃子,甚至連坐一坐的榻子和桌椅都擺放不下,而這屋裡的擺設也的確是很簡單,除了牀與幾口箱子之外,也沒有其他多餘的東西,若說這屋子裡有什麼好物件,恐怕也只有放在牀邊的一盆小小蘭花,爲這沉悶的屋子裡平添了一份綠意與生機。
而晏淮的親生母親,在錦繡和晏淮走入屋內的時候,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起頭看了二人一眼,但只是看了很短的時候,她又低下了頭,低頭認真的縫起了手中的東西。
錦繡注意到,對方長得真的很普通,或許年輕時還有幾分清秀之貌,但如今歲月流逝,她保養的並沒有像定親王妃那般好,所以如今看起來,真的只是一名十分尋常的最後中年婦人,而且,她看起來和晏淮並無半點的相似之處。
對方方纔對於他們二人並無搭理的舉動,讓錦繡忍不住擡頭看向了晏淮,也忍不住伸手拉了拉他,神色之間,忍不住浮起了一絲擔憂。
晏淮對此只是笑着拍了拍錦繡的手,牽着她一道兒走到了自己的母親跟前,而後輕聲道:“梅姨,我來看你了。”
被晏淮喚了梅姨,對方臉上神色未變,只是不緊不慢的咬下了手中針線的線頭,這才擡起頭,看着晏淮笑道:“你這孩子,一來就擋我光線,幸而東西都已經做好了,你試一試吧!”
錦繡隨着梅姨這一句話,才注意到了,梅姨方纔手中縫着的,是一條腰帶,這條腰帶的布料看起來並不名貴,但上邊的繡活卻十分鮮亮,繡了九條四爪蟒龍,栩栩如生,一條條,不過是手指大小,卻騰雲駕霧、吞雲吐珠,十分動人。
顯然不是一兩日的功夫就能夠成的。
她靜靜的看着晏淮借下了身上的腰帶,由着梅姨替他將這一條腰帶寄上,其實晏淮今日所穿的衣飾與這條腰帶並不相符,可晏淮卻表現的十分開心,手指尖不住的摩挲着這條腰帶,彷彿是得了什麼喜愛物件的孩子一般,顯得分外珍惜。
錦繡瞧着這對母子雖無聲,卻流露着脈脈溫馨的場景,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她心裡想着,便是這位梅姨真的對她不滿意,會對她挑三揀四,但衝着對方一片拳拳爲了兒子的心,她也不會像對待定親王與定親王妃一般對待她。
不過,這一位梅姨,顯然也並不打算像錦繡所想的那般對待她。
梅姨在將腰帶給晏淮寄上,細細打量了之後,便收回了目光,反而溫和笑着看向了錦繡,晏淮瞧見了,立刻將錦繡推到了梅姨跟前,就跟個獻寶似得,連忙殷勤的介紹着:“梅姨,這是錦繡。”
梅姨笑着點了點頭,見錦繡一副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稱呼她的時候,她善解人意的輕聲道:“你跟淮兒一道兒叫我梅姨便是了。”
“梅姨。”
錦繡聞言,立刻應聲叫了。
而梅姨聞言,笑容更深。
她細細打量了錦繡好一會兒,這才輕聲道:“這孩子果然長得好相貌,難怪淮兒死活都要娶你呢!”
梅姨這話,說的頗帶幾分玩笑,語氣也十分溫和,並沒有什麼不滿的意思,錦繡也漸漸鬆了一大口氣。
當然,對於這話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也只能夠溫溫柔柔的笑着。
晏淮看着他最在乎的兩個女人這副模樣,臉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他正要開口說什麼的時候,屋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晏淮的笑容微微淡了下來,而梅姨也是褪去笑容,看了一眼大門,不等着他們出聲應答,大門突然被推開了,走入了一名精緻打扮的丫鬟,她進屋後,只是朝着晏淮的方向微微福了一下身,而後開口道:“燕親王殿下,王爺回來了,說要見您,現在在書房裡等您。”
“出去。”
晏淮並沒有將目光落在那名丫鬟努力擡起的那張小臉上,只是沉聲回了一句。
而那名丫鬟聞言,愣住了,並不知晏淮這一句回答的意思。
但晏淮顯然並不打算與這名丫鬟耗費時間,他只是轉過身又重新看向了梅姨,梅姨雖然沒有笑容的看了一眼那名丫鬟,但在那名丫鬟說完之後,卻還是伸手拍了拍晏淮的手,輕聲道:“既然你父王找你,你便過去吧,不然又該發火了。”
晏淮聽了梅姨的話,深深嘆了一口氣,最終點了點頭。
只不過他還是衝着那丫鬟吩咐道:“你出去,待會兒我自會自去的。”
那名丫鬟顯然還想再說什麼,可當她擡起頭對視上晏淮的目光時,卻是嚇了一跳,連忙應聲告退了。
等到那名丫鬟離開後,晏淮對梅姨輕聲道:“娘,你放心,快了,馬上時機就要成熟了。”
“我在這兒過得挺好的,你萬不可魯莽行事。”
梅姨聞言,倒也顧不上晏淮失言叫了她娘,臉上帶起了幾分擔憂,連忙出聲勸說。
而晏淮只是胸有成竹的點了點頭,笑着一手握着梅姨的手,一手握住了錦繡的手,又輕聲衝着梅姨的開口道:“這次來了京裡,就別回去了。”
說完這話,他將二人的手交疊在一塊兒,輕聲有道:“既然那邊來傳喚,那我就過去一趟,錦繡便在這裡陪着梅姨你說話吧!
說罷了這話,不等着二人開口說什麼,他便鬆開了手,笑着走出了屋子,還貼心的替二人合上了。
錦繡根本沒料到晏淮突然會有這麼出人意料的舉動,待看到晏淮的一系列舉動後,她有些驚訝的微微張嘴,當回過神來看向梅姨的時候,她的臉上又忍不住有一些尷尬與不知所措,她嫁進來之前,真當是不知道今日還要面對這麼一幕,當然,若是晏淮在場也就算了,偏偏晏淮就給離開了。
錦繡心裡暗暗把晏淮罵了一個遍,面對梅姨打量着她的目光,她只好撐起一個笑容,想要贏點好感。
梅姨看着錦繡的模樣,卻是笑了起來,笑着拍了拍錦繡的手,帶着她坐到了牀邊,又倒了一杯清水與她,輕聲道:“我這裡沒有什麼好東西,你將就喝吧!”
錦繡卻是連連誠惶誠恐接過了那一杯水,又是送到了嘴邊,大大的喝了一口。
梅姨看着錦繡這番動作,臉上忍不住加深了笑容,笑着寬慰錦繡,輕聲道:“不用緊張,我對你沒有任何意見,淮兒娶你,這是我最希望的結果。”
“嗯?”
錦繡忍不住疑惑的擡起頭看向了梅姨,而梅姨卻輕聲道:“淮兒應該與你說了她的身世,我雖是淮兒的親母,但因爲諸多無奈情形,淮兒甚至都不能夠認我,我知曉淮兒的父王,還有宮裡的太后都想讓淮兒娶郭家女,便娶得不是郭家女,也想讓淮兒去娶與太后母族,或者說是王妃母族關係相近的世家小姐。就我而言,其實並不想讓淮兒如此,我也有私心,若是淮兒的妻子與王妃關係相近,他日進門,定然會對我與淮兒的母子之情造成影響,而且,淮兒也更容易受到王妃這邊的牽制。所以我寧願淮兒娶一個家世低一些的妻子,也不樂意娶一個家世太高的妻子。”
“嗯……”
錦繡沒有料到,梅姨竟然會開誠佈公的與她說了這麼一番話,但這番話的效果的確是不錯,至少她心裡的緊張感漸漸退了一些。
“我和淮兒這些年來也甚少相見,便是相見了,我甚少能夠說上話,趁着這會兒,你與我多說一些淮兒的事情吧?”
錦繡原本以爲梅姨會問她的事情,沒有想到,梅姨卻是問起了晏淮的事情,但這也總比誰說自己的情況要簡單的說,錦繡又是微微鬆了一口氣。
不過等到梅姨問起來的時候,錦繡敏銳的發現,梅姨所問到的,都是晏淮的一些小的不能夠再小的事情,都是十分日常的一些小習慣小事情。
錦繡原本以爲這般細小,自己會答不上來,可是沒料到,她卻是答得十分流利,彷彿是答案早已經藏在了心中,回過神來,她也是微微愣了一下,而梅姨看待錦繡的目光,卻是越發的滿意了。
她在與錦繡說了一會兒話後,卻突然站了起來,走到了一口箱子裡,從裡邊取出了一個小小的首飾盒子,慢慢打開了,然後從裡邊拿出了一隻小小的金釵,然後慢慢又走回了牀邊,遞到了錦繡面前。
錦繡目光落在了那一支金釵上,真的是一支很粗糙的金釵,不過她臉上並未流露出其他的神色,只是靜靜等着梅姨與她講述這一支金釵的歷史。
“這是淮兒小的時候偷偷溜出王府給我買的生辰禮物,也是我最珍貴的禮物,雖然它真的不是什麼好物件,但我身無長物,便想將這件禮物送給你。”
梅姨臉上帶着溫馨的笑容,又將金釵放到了錦繡的手上,一聽得梅姨這講述,錦繡哪裡還敢收下這一支金釵,連忙擺手拒絕。
梅姨卻是不容推搡的直接將金釵放入了錦繡的手中,而後輕聲道:“我沒有什麼好東西,這輩子唯一一件值得驕傲的,便是有一個好兒子,如今我將我兒子託付給了你,你好好照顧他,當然我相信,這也是你的福氣。”
錦繡聞言愣住了,臉上微微點了點頭,半晌過後,她臉上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看待梅姨的目光裡,多了一份親近。
這邊錦繡與梅姨二人慢慢聊着,也漸漸的越發親近。
而另一邊正院的書房裡,晏淮與定親王之間的氣氛卻是有一些僵持,定親王找到晏淮,倒也並沒有其他的事情,只是張口便提及讓晏淮納妾的事情。
見晏淮面色僵硬,顯然並不打算答應,定親王倒是難得耐心放緩了聲調,慢慢道:“先時我遠在封地,也長鞭莫及,你在京裡被傳出那般名聲,最後只能夠娶這麼一個妻子,這都算了,既然你如今娶了她,她沒出事,好歹洗刷了你的名聲,也算是好事一件,那便讓她繼續做你的妻子。可是她出身太低微,對你根本沒有任何裨益,我和你皇祖母商量了,另給你娶兩名可以幫“到你的側妃。”
“多謝父王操心,只是……我並不打算再納妾了。”
“你什麼意思?”
聽到前一句的時候,定親王臉上還帶着笑容,可聽到後一句,他臉色瞬間大變了。
“很簡單,日後我也只會有錦繡一個女人,不會再有其他的女人,所有納妾之事,根本不可能,父王也不必再提。”
晏淮擡着頭衝着自己的父親慢慢說着。
定親王的臉色鐵青僵硬,不敢置信看着竟然敢這般公然違抗着自己的兒子,他定定看了晏淮許久,這才慢慢開口道:“你可莫忘了,你今日的一切,是誰給你的,家裡這些年來,給了你這麼多助益,可並不是爲了讓你胡作非爲,到了如今翅膀硬了,就敢公然違抗你的父親。”
“爹放心,爹所求的,不過是我能夠坐上那個位置,當初答應爹的事情,我都會做到,可是我還是那一句話,有些事情,便是父王再罵我,我也會堅持。”
“你娘呢,你爲了自己,都不考慮你娘了嗎?”
定親王咬牙齧齒的開口慢慢說着,而晏淮卻是輕輕一笑,又慢慢道:“那也是父王的女人,當然,父王自然不會憐惜孃親,但我也只有一句話,這些年來,父王和王妃如何待我娘,我都記着,但你們也沒有錯,我娘畢竟只是個連姬妾名分都沒有的卑微女人,所以如今這待遇,也並沒有什麼。可父王若是爲了威脅我,對娘做些什麼,我也不會罷休。”
說完這話,不等着定親王再說什麼,晏淮便拱手告退了。
他離開的時候,面色十分平靜,但放於兩側緊緊握成了拳頭的手,卻是泄露了他此時並不平靜的心情。
現在還不是撕破臉面的時候,但馬上了……
晏淮在心中默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