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窗外隱約的風聲,那樣遙遠。殿外有沙漏的聲音細細吹進,那樣細小的聲音,聽在他耳中,卻是驚心動魄。
嚓的每響過一聲,心便是往下更沉下一分,一路沉下去,一路沉下去,直沉到萬丈深淵裡去,只像是永遠也落不到底的深淵。
蘭慕心跪在地上,聲音低不可聞:“娘娘今兒中午一回來,便一直沉默不語。但並未與臣妾交談半句,後來,自書房回來便病倒了。”
南宮絃歌怔怔瞧了半天,直到眼睛裡陣陣發酸生澀,這才轉過臉去,如銳刺尖刀在心上剜去了那一團肉般。恍惚間憶起自己在邢素蘭死後的那段時間裡萬念俱灰,一次與其他大內侍衛切磋,卻因一味貪功求勝,而誤被自己的佩刀所傷。
那刀極鋒利,徑直割破了自己手腕上的一大塊皮肉,然自己起初竟是恍若未覺,待得緩慢的鈍痛泛上來,瞬間迸發竟連呼吸亦是椎心刺骨。
這一刻,他是真的生了悔,早知如此,不如不問,不如不問。不問,便不會知道這些,只當她真心真意的留在自己身邊,如此自欺欺人,不是更好?
而這般親耳聽着,還不如不問。
那一段過往,自是不必再問——卻原來錯了,從頭就錯了。
兩情繾綣的是她與旁人,青梅竹馬,少年情懷,璧人一雙,自在嫺靜。
卻原來都錯了,自己是從頭就錯了。
這一生,兩段情緣,卻都是自己一開始就錯了!
想到這裡,皇帝忽然輕輕一笑。兩手指將那玉佩遞到蘭慕心面前,只見指尖稍一用力,“喀嚓”一聲,玉屑四散飛濺開來。有斷續的玉塊,隨着那愈握愈緊的力度,深深的陷進了他的手掌之中。
少頃,有殷紅的鮮血滴落下來,暈染進腳下的金磚之中。
蘭慕心呆住,心中火燒般的痛楚,卻只是跪在那裡,什麼話也不敢說出來。
皇帝只瞧着她,像是從來不認識她一般,又像根本不是在瞧她,彷彿只是想從她身上瞧見別的什麼,那目光裡似是沉淪的痛楚,夾着奇異的哀傷。
她知是瞞不過,但總歸是自己已經盡力了。還好,沒有傷及無辜的宮人。眼睛觸及那張精美的雕花大牀,心中有一絲一縷奇異的舒坦:貴妃主,我盡力了。你,不要怨我。
過了良久,只聽那打更的更夫攜了一襲清風細雨敲了梆子走過去,時辰竟然已是初更。梆子聲響,南宮絃歌似是震動了一下,夢囈一樣暗啞低聲:“原來如此……”只說了這四個字,脣角微微上揚,竟似是笑了。
他起身站了片刻,手中尚且握着那殘餘的玉屑,而後終於將手輕輕垂了下來。重新注目於跪在地上的蘭慕心,目光中只是無波無浪的沉寂,他望了她片刻,終於喚了徐致進來,聲調已經是如常的平靜如水,聽不出一絲漣漪:“傳旨,湘雲殿掌事蘭慕心,德容淑工,現冊封爲三品靜婕妤,欽此。”
徐致一愣,然後立馬躬身道:“是!”旋即停了停,又道:“宮門已經下匙了,奴才明天就去內侍省傳陛下的恩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