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殷在此蟄居幾十年, 自然更加了解瀟陽關的地形,白以檀的法子雖然巧妙,但對於手握重兵的雲殷來說, 取道山隧直達瀟陽關西側, 然後打戎軍個措手不及才更符合他的作風。
傍晚時分, 五萬騎兵到達山腳, 隱於天然罅隙之中, 戎軍毫無察覺。
“王爺,是否立刻進攻?”
雲殷望着天色道:“再等等。”
副將明白他是想趁入夜之時發動突襲,便默然退至後方等待, 很快,頭頂一線天幕如潑墨般沉了下來, 帥旗邊上燃起了火把, 衝前方有規律地搖了搖, 前鋒營得令,立刻如脫繮野馬般衝出了罅隙。
“所有人聽令!一口氣衝破防線, 不許與戎軍纏鬥!”
“是!”
五千鐵騎似天兵降臨,衝過來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圍守在外的戎軍大吃一驚,連忙放出信號彈通知駐守在另外兩邊的人馬,然後迅速列陣欲阻擋騎兵和瀟陽關守軍匯合, 不料一下子被衝得七零八碎, 無數士兵未來得及反應便喪命於馬蹄之下, 頃刻間慘叫迭起, 聲聲入耳。
緊接着, 後續部隊也加入了戰局,面對數量如此龐大的精銳騎兵, 戎軍都慌了神,但仍舉刀頑抗,沿線亦開始陸續鋪上搊蹄。
此物甚克騎兵,必須在他鋪滿之前衝破防線,雲殷刺死一個撲來的戎兵,然後舉戟長喝道:“加快速度挺進瀟陽關!”
衆將應命,齊齊揮繮朝前奔去,戎軍見狀立時擰成一條繩,擋在他們必經之路上,騎兵試了幾次都未衝開,只得纏鬥成一團。
就在此時,棧道上明火突現,弓兵一字排開,似火龍銜珠,在空中彎出細長的弧線,眨眼間竄入戎軍後方,隨着入骨寒風逐漸蔓延成火海,城牆之下霎時一片彤紅。
圍困之勢暫解,副將勒馬停在雲殷身邊,疑惑道:“王爺,這火矢……莫非還有另一批人馬?”
雲殷凝眸眺望須臾,精光一劃而過,只道:“讓前鋒營撤回來,以免被誤傷。”
既用了誤傷二字,想必他對來人的身份已大致有數,副將深曉上意,轉頭就去下令了,待前鋒營撤回之後,火攻猶在繼續,戎軍已被射成了馬蜂窩。
之前白以檀與雲殷交談時侍奉在旁的一名副將見此情形若有所思,上前拱手道:“王爺,這攻勢……似乎頗爲眼熟啊……”
“你也看出來了。”雲殷沉眉遠視道,“這與那名幕僚所說之策十分相近。”
“可凜王不是被困瀟陽關動彈不得嗎?哪來的兵力偷上棧道佈下此局?”
雲殷忽然大笑道:“那就說明這個假象把我們都騙過了啊。”
副將攢眉不解,又問道:“那既然如此,凜王殿下何必派人來子歸郡求援呢?”
“一會兒見到他本人你再問這話罷。”
之後果然如雲殷所料,西側的戎軍在火攻之下步步後退,騎兵乘勝追擊,在其援軍到來之前一鼓作氣衝入了瀟陽關,成功與守軍匯合。
瀟陽關裡的情形倒出乎衆人意料,一派寧靜祥和,士兵各安其事,井然有序,寬敞的大道兩旁齊刷刷地列着兩行精兵,銀槍筆挺,盔甲鋥亮,連影子都如杉木般整齊林立,可見治軍嚴整。
雲殷率軍站在關口前,看着雲凜攜副將一步一步邁下城牆,行至他跟前,彎腰鞠了個大禮,恭謹道:“雲凜見過皇叔祖,未能及時迎駕,實軍情所繫,還請您見諒。”
面對這位比景帝大不了幾歲還一臉探究的老者,雲凜擺出的姿態可謂極低,卻也爲自己贏得了他的好感。
“唔,免了吧。”
雲凜依言端正身軀,朝邊上做了個請的手勢,道:“更深露重,您又奔波了一天,請隨晚輩去營帳稍作歇息吧。”
雲殷滿意地頷首,徑自朝前去了。
進了帥帳,正中央一座巨大的沙盤吸引了雲殷的目光,他走過去俯身看了幾眼,露出一絲興味,正琢磨着就聽見雲凜說:“瀟陽關戰事驚動周郡,還勞您親自領兵相助,實在是晚輩的過失。”
雲殷嘴巴動都沒動,身旁的副將滿目疑色,代而問道:“殿下何出此言?不是您派幕僚來子歸郡向王爺求援的麼?”
帳中靜默了幾秒,雲凜緊抿着脣,驚疑一晃而過,從舟是個急性子,往前踏了一步,脫口而出:“這不可能,殿下隻身前來瀟陽關,除開幾名隨身護衛再無他人,哪裡有什麼幕僚?”
“可那人明明攜着玄鐵令,還……”
“哎,先不談這個。”雲殷出聲打斷他,笑意盎然地指着沙盤說,“小子,這佈陣的樣式本王可不是頭一次見,就在昨天,有人當場擺了個一模一樣的,唔……就差這片密林沒推倒了。”
雲凜盯着他指的地方看了一會兒,輕輕掀脣道:“敢問皇叔祖,可驗過玄鐵令的真僞或詢問過那人的姓名?”
“本王隱居如此多年,玄鐵令或許分辨不明,但識人的眼力還是有的,那少年必非有心害你之人,你且放寬心吧,至於姓名……他說是叫晏晏,本王也懶得多問,真名就未可得知了。”
少年?晏晏?
雲凜心中瞭然,難怪他直言這是假名,言笑晏晏,哪家的少年會取這種名字。
“既然您這麼說,那晚輩就不放在心上了,也幸好他不是戎軍中人,不然這般所見略同,今夜之戰晚輩恐怕要栽個大跟頭了。”
這番言語合極了雲殷的口味,只聽他朗聲大笑道:“本王既來此,你想栽也沒法栽了,來,說說明日的計劃,讓本王參詳參詳。”
“是。”雲凜提步上前,開始與他商討作戰之策。
這一談就是兩個時辰,直至夜深才散去,恭送雲殷之後雲凜回到了自己的營帳,緩慢地卸着盔甲,目光一直凝在某處,似若有所思,從舟站在旁邊接過盔甲一件件放置好,而後問道:“爺,可是要休息了?屬下去把燈剪暗些。”
雲凜擰了條溼帕子擦了擦臉,緩聲問道:“依你看……去子歸郡的人是誰?”
從舟一愣,剛纔他聽雲凜那樣說還以爲此事翻篇了呢,沒想到他還掛在心上,只好試探着猜道:“會不會是謝大人在天都城收到了消息,然後派人去的?”
“殷親王說是昨天到的,時間符合,但描述不符,謝瑾瑜不可能派個少年來,他身邊也沒有這麼能幹的人。”
聽到雲凜的分析,從舟反而覺得這個人越發遙不可及了,跟他印象中所有人都合不上,難不成……不是他們的人?
“殷親王的感覺做不得準,或許那人另有他意,要不屬下去查一查?”
“罷了,明日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此事暫且放下罷。”
“是。”
從舟行過禮後離開了營帳,雲凜仍站在銅盆前微微失神,手上還沾着水,滴答聲中變得冰涼。許久之後,燭光乍跳,頎長的身軀終於動了動,將手拭乾褪下了衣衫,臥於榻間,倦極闔目,卻是一夜淺眠。
甫至天亮,瀟陽關就奏響了號角,烽火燎原,守軍傾巢出動,直襲北面的戎軍大部隊,前鋒營開路,步兵壓陣,整整七萬人馬,從高處俯瞰,密密麻麻如同螞蟻,唯有印着天字的戰旗鮮紅耀眼,迎風搖曳不止。
雲凜和雲殷正立於城牆之上觀戰。
“你在這困守多日應當另有圖謀吧?”
“父皇有命,既來了就得帶着功績回去,他們主帥未至,不過一羣嘍囉在城下叫囂罷了,晚輩還想再等幾天。”
雲殷倏地轉頭看他,言語頗爲尖銳:“好一個狂小子!你就不怕主帥來了真將你困得翻不了身?”
雲凜只說了四個字:“儘管一試。”
雲殷笑嘆着搖了搖頭,只覺得他與印象中的景帝性子大不一樣,言語雖張狂,一舉一動卻透着沉穩,有着不屬於這個年紀的灑脫和老成,頗合他的口味。
“若本王沒來,你原本打算如何贏下這場仗?”
“若您沒來,昨日棧道上那支小隊本該趁亂潛入密林埋下火藥。”雲凜淡然答道。
“所以說你也準備將戎軍逼入密林?哈哈哈,好,真是好玩,本王現在只恨沒把那人帶來跟你會一會面,要不是你的人,這份默契份屬難得啊。”
雲凜脣角微揚,綻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晚輩也想見見他。”
言語間,下方已經開始廝殺,戎軍後方擡出了大型投石機,巨石不斷砸來,所到之處血肉橫飛,破壞力極強,騎兵尚好,步兵深受其害。
“升令旗。”
“是,殿下。”
隨着金黃色的令旗緩緩升起,前方形勢陡然大變,步兵換成千翅陣,每過一刻就旋轉一次方位,當巨石落下,黑棘盾牌便如羽翼翻動,抗住了大部分力道,而騎兵趁此機會襲向後方,似一道黑色閃電插進了投石機附近,然後射出隨身攜帶的火筒,剎那間,巨大的爆炸聲響徹瀟陽關,投石機分崩離析,石塊滾落一地,到處都是焦黑的屍體。
這時,步兵再次換陣,以強硬的攻勢殺出一條血路,戎兵腹背受敵,抵擋得十分艱辛,一刀割來,人如稻杆易折,很快便有了撤退之意,但即便是撒丫子狂跑也抵不過騎兵的腳程,一直追殺到彤河邊,血染淺灘。
“讓他們回來。”
雲凜再次下令,傳令官點燃一束煙彈,隨後大鳴金鼓,前方的步兵和騎兵果然停下了腳步,不再理會剩下的殘兵敗將,收隊返回瀟陽關。
雲殷的聲音悠然響起,帶着某種看好戲的意味:“雖然打了勝仗,主帥還是沒捉到啊,看來這些天是白謀劃了。”
雲凜微微一笑,留下一句話轉身離開了城樓。
“您沒發現晚輩的護衛們都不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