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夫深知太后的脾氣稟性,若然說了實話,那太后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唯有一口咬死不承認,纔有可能讓太后相信自己,更加厭惡無憂姐弟。
“太后娘娘容稟,這件松鶴同春白玉山子並那對秘色瓷花觚都是從前臣妾長子長媳孝敬臣妾的,臣妾自知人輕福薄,不敢受用這等玩賞,這才孝敬給娘娘。臣妾不敢欺瞞娘娘,這東西真是臣妾自己的私人珍藏。”陳老夫人又是磕頭又是落淚的,看上去好不委屈可憐。
太后見她如此情形,心中不由犯了猜疑,難道自己聽到的消息有假,亦或是有人特意傳了這不實的消息,爲的就是讓自己對陳氏起疑心,分解自己的實力?太后一時之間將這件事情大大的陰謀化了。
“果然是先忠勇郡王孝敬於你的?”太后沉沉了問了一聲。
陳老夫人牙一咬心一橫,決定來個死不認帳,便重重點頭道:“臣妾絕不敢欺瞞太后娘娘,就是臣妾那苦命的兒子孝敬臣妾的。”
太后點了點頭,緩了語氣說道:“起來回話。”
陳老夫人這才爬了起來,躬身垂首站在下方,等着太后繼續問話。
“哀家怎麼聽說這三件東西都在三年前先忠勇郡王庫房中失竊的單子上?”太后沉沉問了起來。
陳老夫人立刻抹着眼淚悲聲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三年之前府中出了內鬼,內鬼正是老大家的陪房嬤嬤寧氏,她盜取好些財物逃出府去,後來也不知道憂姐兒從何處得了份早些年的庫房帳冊,將失盜之物另列了單子,不知怎麼就把老大兩口子曾經孝敬給臣妾的東西也列到單上去了。當時情形太后娘娘有所不知,淳親王爺坐定我們國公府立逼着分家,臣妾連句話都不敢多說,還被逼着拿出二十萬兩銀子給憂姐兒,以補這原本與臣妾及老二一家完全沒有關係的損失。唉,若不是當時給除了分完家產之後又給了憂姐兒二十萬兩銀子,臣妾也不至於窘迫到這般田地,何至於拿老大留下來的念想兒貢給太后娘娘您呢。”
太后臉色陰沉雙眉緊鎖,她知道陳老夫人所說必定不都是實話,給了季無憂二十萬兩銀子有可能是真的,但那東西是季之慎夫妻孝敬的只怕是假。若然是真的,陳氏那裡必會記錄在冊,當時便是有淳親王爺在場,只把帳冊拿出來一對便都清楚了,如何還會將那幾樣東西記到失單之上。
陳老夫人一直在偷窺太后的臉色,她見太后臉色又有些陰沉,趕緊說道:“太后娘娘,今年送到蜀中的銀子已經湊得了,您看是出了正月送還是現在就送走?”
太后頗有深意的看了陳老夫人一眼,沉聲問道:“是麼,你準備了多少?”
陳老夫人咬着牙根回道:“回太后娘娘,臣妾知道蜀中正要用銀子,今年比去年多準備了一萬兩,共計六萬兩白銀,臣妾已經全部換成金票,只等娘娘的示下。”
太后臉色好看了些,她點點頭道:“嗯,還算你有心,出宮後就把此事辦了,宜早不宜遲。”再看看那三件原本瞧着挺滿意,如今卻各種糟心的東西,不由又沉了臉。陳老夫人也不敢再說什麼,只小心翼翼的告退。太后看在那六萬兩白銀份上也沒有再追究什麼,只是警告了陳老夫人一番就放她出宮了。
出宮後,陳老夫人一陣後怕,心中也越發怨恨無憂姐弟,她知道除了無憂姐弟二人之外,當日入宮朝賀之人再沒有誰看的出那三件東西的出處。果然吳道婆說的一點兒都沒錯,這姐弟二人就是來克她的。有她們在一天,自己就別想有好日子過。
陳老夫人一走,太后立刻命人將那一對花觚和松鶴同春白玉山子收入庫房再不拿出來,省得讓她一看見就糟心。若不是爲了靖國公府每年送往蜀中吳王府的那數萬兩銀子,太后再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陳老夫人。
帝后觀望了一段時間,見太后只是將陳老夫人叫進宮一趟,其他再無什麼舉動,帝后心裡都清楚了太后的打算。讓隆興帝和皇后很不解的是陳老夫人到底給了太后什麼樣的好處,竟然讓太后認下這窩贓的名頭,看來陳老夫人並不象他們平日見到那般尋常,必有什麼特別之處。
無憂無忌很快也知道了太后將那三件東西鎖入庫房之事,無忌氣的直跳腳,卻被無憂按了下來。
“無忌,姐姐不是說過了那三件東西不可能要回來的,你可是忘記了?怎麼還這般生氣呢。”無憂緩聲勸慰起來。
季無忌很不服氣的叫道:“那是孃親的東西,憑什麼不還給我們。”
輕輕撫摸着季無忌的頭,無憂低聲道:“太后的面子呀,就算太后知道東西是我們的,爲了她的面子也不會把東西還回來。無忌,就連皇上姨丈和皇后姨媽都要顧忌太后而不能做什麼,我們就更加不能有所做爲了。不如我們就當是暫且把東西寄存在慈安宮,太后什麼年紀,我們什麼年紀,我們一定會比太后活的長久,到時便有機會把屬於孃親的東西拿回來,不必急在一時。”
季無忌心裡其是什麼道理都明白,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聽姐姐這麼細細一說,他好歹心氣平了些,撅着嘴悶悶的點了點頭。
季無憂這才又說道:“無忌,姐姐這些日子一直在整理從前的舊帳,我發現爹爹自從繼任靖國公之後,每年至少給祖母幾萬兩銀子,最近十年,每年都在五萬兩以上。就此看來,祖母不應該會如此拮据,還要拿從我們這裡偷走的東西做貢品,她明明知道那有被我們認出來的風險。這事姐姐總覺得很奇怪。”
季無忌不在意的“哼”了一聲道:“都花了唄,有什麼好奇怪的。”
季無憂搖搖頭正色道:“無忌,我們大燕百姓富足物價安定,姐姐也讓你去街市上了解過米糧布帛的價格,你且說一萬兩銀子可以養活多少老百姓?”
因不想把弟弟養成不知世事的紈絝子弟,所以季無憂刻意每過一段時間就讓管家陪季無忌上街,兩人都扮成普通百姓,目的就是爲了讓季無忌真切的瞭解百姓生計。
季無忌想了想說道:“上回聽一個包子鋪的老闆說過,他賣一個月的包子掙不到二兩銀子,一年不到二十四兩,他家一家六口一年的吃用只要十幾兩,若是節儉些每年能存下五兩銀子,這樣算來,一萬兩銀子夠五百戶人家活一年之用。”
季無憂笑着點頭道:“對,就算每戶家中有五口人,一萬兩銀子夠兩千五百人一年的開銷。”
季無忌接口道:“也就是說一萬兩銀子能供養兩千五百名軍士一年所需。”
季無忌常日打交道的全是行伍之人,他有什麼都往軍隊上想也不奇怪。可是季無憂心中卻是一驚,她一把抓住弟弟的肩膀急道:“無忌你說什麼?”
季無忌不明白姐姐突然緊張什麼,便又將剛纔的話說了一遍。季無憂彷彿是抓到什麼,她鬆開抓着無忌的手,坐在椅上擰眉沉思起來。前世之時,她恍忽在慈萱堂外聽到過什麼,好象是祖母給什麼人送銀子。可那人到底是誰,季無憂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姐,姐姐你怎麼了?”無忌見無憂臉色不太對,趕緊上前來問,季無憂搖了搖頭,淺淺笑道:“姐姐沒事,就是想事情想的出神了。無忌,如今天氣一忽兒冷一忽兒熱的,你可不許圖痛快一熱就把大衣棠脫掉,回頭凍病了可不是個事兒。”
季無忌微微撅着嘴應了一聲。趕緊一溜煙兒的跑開了,他知道自己若是不跑,姐姐必又說個沒完沒了。他是要整日練武的人,誰耐煩左一層右一層的穿那麼多衣裳。
季無憂也知道弟弟最怕聽自己的嘮叨,只搖頭笑笑便由着無忌去了。
“春竹……”季無憂喚了一聲,很快春竹便跑了過來,脆生生的問道:“奴婢在,郡主有何吩咐?”
季無憂低聲道:“從今日起,要特別留意那府里老夫人的私帳動向,有任何異動都立刻回來稟報。”
春竹不解郡主何意,卻不耽誤她脆生生的回話,“是,奴婢記住了,奴婢這就去安排。”
季無憂揮手春竹退下,一個人坐在房中靜靜思考,雖然她和陳老夫人早已勢成水火,可季無憂還是不希望如自己猜想的那樣,陳老夫人在暗中投靠了哪位有謀反野心的王爺。
日子過的很快,轉眼就是上巳節,這是一年當中難得的女兒家可以光明正大出門遊玩的日子,季無忌早早就打算好了,要好好陪姐姐玩上一整天,無憂天天悶在府中極少出門,已經讓無忌覺得她很可憐了。
三月初三這日一大早,無忌便穿戴整齊跑到無憂房門大聲囔了起來,“姐姐,今天是上巳節,我們快出門吧。”
隨着一陣清亮的笑聲,季無憂帶着丫鬟們出現了。主僕們一色簇新春衫,看上去精神極了。
三月初三之時是京城中難得的好時節,這時候天氣不冷不熱,微風吹過只如弱柳輕拂,細細軟軟的極爲舒服,女人們換下穿了整整一冬的厚重冬衣,換上鵝黃柳綠奼紫嫣紅的輕薄春衫,不知養了多少男兒的眼。
“姐姐真好看!”季無忌跑到無憂面前,仰頭看着裝扮一新的姐姐,驕傲的叫了起來。
無憂如今正在抽條長個子,只過完年三個月,她已經比過年之時長高了一寸,眉眼兒也越發長開了,已經略略有了些豆蔻少女的韻致。一襲覆着軟煙羅的嫩綠軟緞交領滾荷葉邊曲裾長裙勾勒出纖柔的身姿,滿頭烏髮挽做迴心髻,簪着一枚由整塊春帶彩翡翠透雕而成的鈴蘭步搖,一朵極大的寫意鈴蘭簪頭引出數串細細的流蘇,這流蘇正是由一朵朵綠豆大小的鈴蘭花聯結而成,看上去極爲別緻生動又不失華貴雅緻。
這枝春帶彩鈴蘭步搖是點石軒今春新制的精品,世間獨此一件,自然要先供給主人萱華郡主。那點石軒正是忠勇王府的產業,自從無憂搬出靖國公府之後,用了三年時間將點石軒發展爲京城最大的首飾工坊,如今大燕貴族女子誰要沒有幾件點石軒的首飾,都不好意思出門交際應酬。
季無憂在弟弟的保護下上了轎,季無忌已經學騎馬學了大半年,如今騎術也算不錯了,而且天氣也暖和,是以季無憂便沒有強迫無忌也坐轎子,任他騎馬跟在自己的轎旁。
不過是大半個時辰的路程,無憂姐弟便到了京城西部的曲江苑,這裡是京城貴族遊玩賞春之所,平民百姓再是進不來的。
進了曲江苑,季無憂下轎,同弟弟一起沿着曲江步行,一側,是深碧若藍的清清曲江水,另一側,則是燦若雲煙的桃花林。在江水邊和桃花林中,三三兩兩的姑娘們說笑打鬧着,偷偷的打量附近的英俊公子們,這上汜節其實就是變相的相親會,讓未婚男女們有見面的機會,若是相看中了誰,他們便會回京稟告父母,請父母遣媒人求親。所以能到曲江苑遊玩的年輕男女都是未有婚約之人,若是有了婚約,便自動失去了來曲江苑遊玩的資格。
無憂姐弟可沒有相親的意思,她們可是純玩兒,大家只要看看無憂未足的身量便知道她年紀尚小,便不會將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季無忌看着清清曲江中游來游去的魚兒,心裡癢極了,低低求道:“姐姐,我想去抓魚。”
季無憂撲哧一笑,伸出纖纖玉指輕點無忌的額頭,笑道:“你道是咱們家的池子,由着你怎麼折騰都行,這曲江裡的魚兒都是被放生的,豈能再去抓呢,快不許打這些淘氣的主意。”
季無忌癟了癟嘴沒再說話,心中卻很不以爲然,放什麼生呀,真是假惺惺的,平日裡再沒見那些人少用一點點葷腥。
“堂姐!無忌弟弟也來啦!”一聲驚呼傳入無憂無忌的耳中,兩人循聲看去,只見季繡雲季弄雲姐妹兩個一前一後跑了過來。
季繡雲一邊跑一邊直勾勾的盯着無憂頭上的春帶彩鈴蘭步搖,恨不能從眼中生出一隻手將這枝鈴蘭步搖生生拽走一般。而季弄雲卻沒有這樣,她微微低頭快步走到無憂姐弟面前,屈膝行萬福禮,口稱:“弄雲給郡主小王爺請安。”
季無憂很討厭季繡雲那毫不掩飾的嫉妒眼神,也很不喜歡心計深沉的季弄雲當衆表現她的謹守禮制。便淡淡道:“都是出來遊春的,很不必如此,你們自己玩吧。”季弄雲難得有機會巴上無憂姐弟,自然不肯就此放過,而季繡雲還沒的看夠那套鈴蘭步搖,或者說她還沒有想到辦法把這套步搖弄到手,自然也不肯離開,姐妹二人一般笑道:“難得能見到堂姐和無忌弟弟,我們自當相陪。”
季無忌本能的很不喜歡季繡雲和季弄雲,便沒好氣的說道:“誰要你們相陪,我們同你們又不熟,還不快快退下,休要擾了我們的遊興。”
季無忌已經養出身爲郡王爺的官威,對上季繡雲季弄雲姐妹,便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來。
季繡雲是一見到漂亮首飾衣裳便挪不動的性子,她直勾勾的看着季無憂身上的衣裳首飾,嘖嘖嘆道:“堂姐的衣裳真漂亮,首飾也好看,我再沒見過這麼漂亮的衣裳首飾,真真羨慕死人了。我若是能有這麼好看的衣裳首飾,那該多好啊!堂姐,你的首飾是點石軒的最新出品吧,真漂亮!”
陪季氏姐妹前來的是是宋嬤嬤,原本柳氏也是要來的,可是她這個月的小日子已經推遲了幾天,柳氏覺得自己可能是有了身孕,故而不也敢輕易行動,怕有個萬一,又拗不過兩個女兒的乞求,這才讓宋嬤嬤照看着她們去貢江苑遊玩。
宋嬤嬤一聽大小姐又說那種話,不由臊的老臉通紅,忙上前給無憂姐弟行禮,然後悄悄抓住季繡雲的手低低道:“大小姐,您忘記夫人的叮囑了?”
季繡雲一滯,臉上便帶了些怒意,她一把甩開宋嬤嬤,氣惱的低聲叫道:“不用你管,還不與我退下。”
季弄雲見是自己說話的時候了,便上前輕聲說道:“堂姐,姐姐心思最是單純,她向來喜歡漂亮的東西,請堂姐不要怪她。”
季無憂一眼便看透了季弄雲的心思,她雖然不喜歡季繡雲,卻也不想看着季繡雲被自己的親妹妹踩着,便淡淡道:“依弄雲堂妹之意,你不喜歡漂亮的東西心思不單純嘍?”
季弄雲被噎的一愣,隨即臉上一熱如同燒着了一般,她分明看到附近幾位並不認識的小姐還有幾個公子在聽了季無憂的話之後,已經開始用異樣的眼神看她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大家應該用那樣的眼神看她的姐姐,然後她再替姐姐分說幾句,爲自己賺下好名聲纔是啊。
季無憂說完之後,便對季無忌輕聲說道:“無忌,咱們家船就停在那裡,你不一早就吵着要坐船了,我們快過去吧。”
季無忌早就不想同各揣心思的兩個堂姐一處了,便撥腿往停在碼頭上的那艘畫舫跑去。季無憂也快步追了上去,連看也不看季繡雲季弄雲一眼。季無憂不在乎別人怎麼說自己,歷經了前世的種種,季無憂深知權勢在誰手中,話語權就在誰手中,再不會有人爲了個六品小官兒的女兒同自己這個御封的一品郡主爲難。
季繡雲很不高興,在她的經歷中,但凡她誇誰的首飾漂亮,那人怎麼也得摘一件半件的送給她,從來沒有一個人象堂姐季無憂這樣,連理都不理會便直接走了。季繡雲氣不忿,提裙轉身便想追上季無憂。
季繡雲忘記了,如今的季無憂早就不是三四年前那個任人欺負不敢還口的季無憂,她是赫赫御封一品郡主,連皇上的親生女兒順寧公主都沒在她面前佔得便宜,何況季繡雲這小小的六品官員之女。
季繡雲剛跑了幾步,便被兩個身材健壯的婆子攔住,其中一個厲聲喝道:“這位小姐請留步,休得驚擾我們郡主和小王爺。”
季繡雲急道:“郡主是我的堂姐。”
另一個婆子立刻說道:“管你是誰,沒有郡主的同意便不能上前。”
季繡雲揮手欲叫,卻被跟着跑過來的季弄雲一把抓住,她低低道:“姐姐,若是讓祖母爹爹孃親知道你又打堂姐首飾的主意,你可吃罪的起。你別忘記出門之前祖母和孃親的交代。”
季繡雲立刻耷拉下手臂,憤憤不平的低聲說道:“我真不明白到底爲什麼,祖母和孃親爲什麼要怕她,她們不是長輩麼?”
季弄雲在心中暗笑自己這個姐姐真是單蠢的可以,連這點子最顯而易見的事情都想不明白,還整天覺得她自己有多麼多麼的聰明,實在是可惜了她那副容貌。
季繡雲生的比季弄雲漂亮,單就容貌而論,季繡雲不比季無憂差不了多少。只是因爲季繡雲的氣質實在不值一提,所以她只能是個漂亮的花瓶,沒有了內涵,她便不那麼經看了。季弄雲也正是因爲這一點,才能壓下自己內心深處對姐姐容貌的嫉妒,她知道自己沒有那麼漂亮,所以便要求自己一定要聰明,可是卻沒有聰明到點子上,因而只是假聰明。
無憂姐弟並沒有在意季繡雲和季弄雲,兩人上了畫舫之後便命船孃撐船離開了碼頭,在畫舫之中,總不會再見到那些煞風景的人了。
季繡雲見無憂姐弟上了畫舫,心中到底捨不得那套鈴蘭步搖,便對宋嬤嬤說道:“嬤嬤,你快命人去租畫舫,我們追上去。”
宋嬤嬤一聽這話便爲難起來,按說租畫舫遊曲江是上巳節必備的活動,只是一艘最普通的畫舫一日的租金便要百兩之多,而且還得提前預定,否則便是花錢都租不到。而靖國公府的帳上沒有這筆預算,一百兩銀子對現在的靖國公府來說已經不是筆小帳了。
“大小姐,這畫舫是要提前預定的,咱們家並不曾預定,這會子再是租不到的。”宋嬤嬤小聲說了起來。遊曲江不預先租花舫,這其實是件很丟人的事情,宋嬤嬤都沒臉大聲說出來。
季繡雲卻不懂這些,只憤憤叫道:“你是怎麼辦的事,連畫舫都不曾提前租下,這不是敗我們姐妹的興致麼,還是你看着孃親沒來,只有我們兩姐妹,便輕忽慢待我們。”
季弄雲見周圍之人用異樣眼光看過來,忙拽着季繡雲的胳膊說道:“姐姐,快別說了。”
季繡雲眼看着“可能到手”的翡翠鈴蘭步搖離自己越來越遠,心中的怒意如何能輕易平息,她還要繼續發作,季弄雲不得不低低說道:“姐姐,你忘記我們做什麼來了,若是讓人瞧見你這麼有性子,誰還敢上門提親啊!”
季弄雲一下子戳中季繡雲的命門,季繡雲果然不再叫囔,只能暗暗生悶氣。季弄雲則向宋嬤嬤笑笑道:“姐姐生來這個性子,她不是有意的,嬤嬤不要往心裡去。”
於是乎季弄雲踩着自己的親姐姐,開始豎立自己大方得體懂事的形象,不明內情的人瞧見了,誰不得說一句這個妹妹好生懂事之類的誇讚。
曲江苑中的風光樓上,正對着曲江的一間屋子窗子半開半掩,一個少年正倚窗而坐,目光所望方向正是曲江中季無憂所乘的畫舫。這少年相貌清俊,只是神色有些陰鬱,他不是別人,正是母妃妹妹正在禁足中的六皇子莊烴。
自從無憂姐弟進入曲江苑,莊烴便一直在關注她們。這是莊烴頭一次見到季無憂本人,他的眼中不由閃過一抹驚豔之色,這季無憂果然是難得的美人兒。憑她的身家相貌,做六皇子妃也算當得起了。
身爲隆興帝身邊得寵的兒子之一,莊烴還是很自傲的,他覺得自己願意讓季無憂做六皇子妃已經是給了她天大的面子,卻不想他願意娶,季無憂可未必願意嫁。
“來人……”莊烴倚着窗子懶洋洋的叫了一聲,一個小太監立刻跑進來跪下聽吩咐,莊烴淡淡道:“方纔與萱華郡主說話的那兩個姑娘是誰家的,去打聽打聽。”
小太監應了一聲飛快的跑下去,不過一刻鐘的工夫,便又跑回來回稟。莊烴聽說那是工部給事季重慎的兩個嫡出女兒,是萱華郡主的堂妹,而且萱華郡主似乎很不喜歡這對堂妹,莊烴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這件事看上去挺有意思,大有文章可做。
正曲江上游玩的無憂姐弟並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風光樓上的莊烴看在眼中。泛舟江上,微涼的風迎面吹來,有些說不出的清爽愜意,特別是在江上沒有那些不相干的人來壞她們姐弟的遊興,就更加讓無憂姐弟心情舒暢了。
“無忌,等等我……”無憂正想着,忽然聽到後頭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她都不必回頭去看便知道那人是五皇子莊煜,近來莊煜跑王府跑的越發勤了,季無憂是身歷兩世之人,自然不比一般的女孩兒,她多少能猜出些莊煜的心思,心裡難免有些不太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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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曉,把簾子放下來。”季無憂淡淡吩咐了一聲,便轉身進了船艙。就因爲她心裡已經擇定了莊煜這個夫婿人選,所以在面對他的時候,季無憂便會有種說不出來的不自在。索性避着不見,總好過見面的尷尬。
季無忌聽到莊煜的聲音很是歡喜,自從那一日他們二人齊心攜力翻牆之後,季無忌便同莊煜格外要好起來。他令船孃停船,跑到船尾用力招手叫道:“五哥……”
說話間莊煜的座船便攆了上來,莊煜擰腰躍起在船頭上一點,便如離弦之箭一般射到無憂姐弟的畫舫之上。季無忌歡喜抓着莊煜叫道:“五哥,你也出來玩啊,怎麼不早告訴我,早知道我們就等你一起了。”
莊煜笑着說道:“原本父皇不準假,我還以爲今兒出不來了,不想後來父皇又鬆了口,我便立刻去王府找你們,他們說你們已經來了曲江苑,我這不就立刻追來了麼。無忌,你姐姐呢?”
莊煜四下一瞧沒瞧見季無憂,便直接了當的問了起來。
季無忌指指船艙說道:“姐姐剛纔還在外頭,才進去了。”
莊煜看着艙門上垂下來重重疊疊的紗帳,不免失望的說道:“春遊曲江就是看風景的,躲在船艙裡有什麼意思。無忌,叫你姐姐出來一起欣賞風景。”
莊煜的聲音不小,足以傳到船艙中的季無憂耳中,季無憂此時也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剛纔進船艙是下意識的行爲,進來之會她又有些後悔,這豈不是此地無銀麼,自己幹嘛要躲着莊煜,他們又不曾說過做過什麼。
季無忌年紀小想不到那許多的彎彎繞兒,只噔噔噔跑進船艙叫道:“姐姐,這裡好生氣悶,你快出來玩呀,五哥已經上了咱們的船。”
季無憂不好和弟弟說什麼,再則刻意躲入船艙的行爲的確有些幼稚,她便順手推舟,披上件月白繡鈴蘭花的夾紗斗篷輕盈的走了出來。
莊煜一看到季無憂,一雙眼睛便直了,憨憨的說道:“無憂妹妹你今天真好看。”
季無忌立刻搶白道:“我姐姐什麼時候都好看。”
莊煜忙拼命點頭道:“對對,無憂妹妹什麼時候都好看。”
季無憂看着這兩個人一本正經的討論自己什麼時候好看的問題,不由又羞又氣,拉過弟弟輕輕拍了一下,又白了莊煜一眼嗔道:“你們還會不會說別的。”
莊煜嘿嘿笑道:“會會,無憂妹妹,我船上的船孃做的一手好船菜,特別是魚羹做的極好,回頭叫她做了給你嚐嚐。”莊煜知道季無憂喜歡吃魚,便命人到處蒐羅做魚的方子,時不時便做了帶給季無憂品嚐,幾次過後莊煜發現季無憂更喜歡魚羹,搜起食譜來就更有方向了。
季無憂含笑道:“多謝五哥費心。”莊煜見季無憂臉上有笑意,便覺得特別開心,笑呵呵的說道:“不費心不費心,只要無憂妹妹喜歡,我做什麼都願意。”
季無憂臉上微微一紅,眼波流轉白了莊煜一眼,莊煜卻笑的更歡暢了。
季無忌不解就中風情,只扯着莊煜叫道:“五哥你偏心,都沒有給我準備好吃的。”
莊煜摸着季無忌的頭笑道:“誰說沒有,上回你說御膳房做的三星琉璃好吃,五哥今兒也讓人準備了。你說的話五哥哪一回沒放在心上過。”
季無忌聽了這話方纔笑了起來,拉着莊煜走到一旁小聲道:“五哥,我想下水,姐姐一定不許。”
莊煜想了想說道:“這會子水還涼,的確不能下水,你姐姐也是怕你受涼。等過了端午,五哥帶你去個好地方,管保你玩個痛快。”
季無忌翻了個白眼,悶悶的低聲道:“就知道你也怕我姐姐,姐姐不鬆口,你什麼都不敢做。”
莊煜怎麼說也比季無忌大六歲,怎麼會看不穿季無忌那小小的激將法,因此只笑着不說話,憑小無忌怎麼激他他都不理會,氣的無忌小聲咕唧了一陣子,到底沒敢跳到江裡去游泳。
不覺已經到了正午時分,季無憂命船孃們準備午飯,她熟知莊煜和季無忌的喜好,因此便親自到後艙查看菜色,讓季無忌跟着莊煜在前頭甲板上玩耍。
季無憂正吩咐着,忽然聽到“嘭……”的一聲巨響,然後腳下便劇烈晃動起來,若非春曉春蘭兩個丫鬟機靈,一前一後死死抱住跌倒的季無憂,否則季無憂鐵定會被撞的頭破血流。
“出了什麼事?”在最初的劇烈搖晃過後,畫舫漸漸穩了下來,季無憂忙站起來詢問。曲江河道寬敞平緩,絕無暗礁之類的東西,畫舫是不可能觸礁的,因此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撞船了。
“小王爺……五皇子……”船艙外傳來一聲驚呼,嚇的無憂臉色大變,立刻衝到前艙甲板上查看。
只見甲板上已經沒了莊煜和季無忌的身影,好幾個隨從正往曲江裡跳,季無憂一把抓住一個還沒有跳下水的小太監急切的問道:“五皇子和小王爺怎麼了?”
那小太監急的不行,也顧不上跪下行禮,只飛快的叫道:“回郡主,五殿下和小皇子跳到江裡抓賊人了。”
季無憂嚇的眼前一懵差點兒了昏過去,她強撐着軟的站不住的身子厲聲喝道:“快下去把五殿下和小王爺拉上來!”
十數名侍衛太監跳下江去尋莊煜和季無忌,季無憂扒在船舷上往下看,卻怎麼都看不到莊煜和弟弟的身影,季無憂急的都快哭了出來。
就在此時,一道聲音自附近畫舫的甲板上傳來,“郡主莫慌,我來助你。”
季無憂擡頭一看,見是個與莊煜有幾分相似的少年,自己卻從未見過,不過季無憂見過麗妃,而那少年眉眼與麗妃有三分相象,季無憂立刻判斷出這少年的身份,他應該就是六皇子莊烴。
那少年就是莊烴,他向季無憂笑笑,然後命手下跳入江中救人。
季無憂無心與莊烴寒暄,只不錯眼珠子的盯着江面。忽然,她聽到莊烴叫道:“不好,郡主的船正在下沉,想是哪裡漏了水,郡主,還請到我的船上避一避吧。”
季無憂本不想與莊烴扯上任何的干係,可也不能不顧一船人的性命,便皺眉說道:“多謝六殿下援手。”然後便命畫舫上的人往莊烴的船上轉移,她自己則一動不動的看着水面,焦急的等待着弟弟和莊煜上來。
莊烴見季無憂紋絲不動,心中有些吃驚,便又高聲喚道:“郡主,請快些過來吧。”
季無憂頭也不回,只說了一句:“多謝六殿下,我要等弟弟他們上來。”
說話間只見江面上水花大做,莊煜和季無忌兩人各用一隻手扯着一個身着魚皮水靠之人從水面底上衝出來,季無憂不禁喜極而泣,用變了調的聲音叫道:“快拉五殿下和小王爺上船。”
隔壁船上的莊烴一見莊煜和季無忌平安無事的從水下出來,還擒了一個穿着魚皮水靠之人,眼神微微閃了幾下,便高聲叫道:“五哥,郡主的船漏了,快到小弟的船上來。”
莊煜和季無忌上了無憂的畫舫,那些侍衛們都也跟着上船,季無憂忙拿毯子把弟弟裹起來,口中不住的說道:“無忌你嚇死姐姐了,怎麼就自己跳下去!”
莊煜知道自己在季無憂心中的份量遠沒有季無忌重要,便壓下心中的些微酸意,不想一張毯子被人兜頭甩了過來,莊煜接住毯子定睛一看,只見季無憂瞪着自己,沒好氣的說道:“還不快披上,受了風寒沒人理你。”
莊煜頓覺通身都熱乎起來,他趕緊披上毯子嘿嘿傻笑道:“無憂妹妹別擔心,我皮厚,再是凍不着的。”
莊烴見對面船上季無憂只顧着同弟弟還有莊煜說話,連理都不理自己,心中很不是個滋味,便又高聲叫道:“你們的船就要沉了,趕緊過來……”
莊煜扭頭一看,果然自這艘畫舫正在緩緩下沉,他忙走到季無憂身邊說道:“無憂妹妹,先到六皇弟船上避一避。”
季無憂點點頭,莊煜先上了跳板,季無忌則緊緊扶着姐姐,三人緩緩走到了莊烴的船上,身後跟着侍衛和太監人們,自然,那個穿着魚皮水靠,已經被五花大綁的賊人也被押了過去。
站在莊烴的船上回頭一看,只見忠勇郡王府的畫舫已經被江水淹到甲板,想來不用多久便會徹底沉入水中。看到這一幕,衆人心中不禁生起一陣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