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在樓下,說是喝杯茶水,卻是獨酌‘小酒’,別的桌上吃飯的海碗,一口氣就是一碗,徐夢歸不知老周到底喝了有多少,不過單從那喝酒的氣勢上來看,他身邊放的那兩個罈子絕沒有請別人喝上一口。
“何少爺,下來了哈!”
老周舔着嘴脣搖搖晃晃站起身,一個踉蹌卻也沒摔倒在地。酒量不行就別喝,喝成這個熊樣還怎麼回去?真不知道他是怎麼保護杜二小姐的,這話徐夢歸只能在腦子裡想想,不少人喝多了,嘴上沒了把門的,老周又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要是說他幾句,他反而扯着嗓門胡扯亂喊幾句,在這石門,鬼子憲兵還不是說到就到?
李杜結完帳過來,也是皺了皺眉頭,徐夢歸掏出李杜在樓上給自己的一個信封,從裡邊掏出兩張紅票,交給鴿子去給老周結賬,這信封就是杜猛給李杜的那封,徐夢歸本不想接,怕李杜不好向警備營的僞軍交代,而李杜說了,這錢本就是姓杜的給他自己的,警備營的僞軍另有好處,徐夢歸這才明白,劉山爲什麼沒有問自己要過一分錢的活動經費,還交上來不少,原來是這個原因,錢不少,再算上杜猛給鴿子的那些,足夠整個新三團用上一個月的了,而這些錢在杜猛嘴裡,只是零花。
老周歪歪扭扭走不動道,李杜還想把他們在送回去,話還沒說老周扯嗓子就把他給轟走了,徐夢歸和鴿子只得扶着老週一步三晃往回走,重新貼上‘二皮臉’的徐夢歸皮膚嫩滑,鴿子年齡本就二十剛出頭,搞的路人紛紛指着他們說道:“看,這倆孩子多孝順。”
鴿子扶着老周,低聲說道:“頭,身後有人。”
“我知道。”徐夢歸哼道:“先看看動靜,他們不動手咱也別動,別惹上麻煩。”
老周突然睜開眼睛,說道:“往左有近道,要是他們有想法,這裡最適合他們動手。”
這老周到底和沒喝暈的,兩人一楞,按照老周的意思拐進一個衚衕,衚衕口一個衣衫襤褸的老漢正伏在樹上,嘴裡“磕磕巴巴~”直響,徐夢歸正因這老漢不在家裡吃飯,反在路邊上嚼起東西而感到好笑,擡眼望去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老漢的手正不斷地從樹上往下摳樹皮,那嘴角留下的分明就是幾個碎木屑,發現一個身穿學生裝,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娃娃正看自己,也不避嫌,伸出舌頭將那幾個碎木屑舔進了嘴裡……
“這怎麼可能”
徐夢歸下意識說了一句,老周醉醉醺醺地咕嚕道:“怎麼不可能?”
“他吃的…”
“樹皮!”
徐夢歸心如刀絞,辛辛苦苦活了一輩子,老了老了,竟然啃起了樹皮,要是在後世,大家絕對會罵他的子女不孝,而在這個時候,老漢的孩子在什麼地方呢?
將老周完全交到鴿子手上,徐夢歸走到老漢身前。老漢兩眼無神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闊家少爺,徐夢歸拉起老漢的手,一把將他手裡還沒啃完的樹皮搶過去扔掉,老漢沒有任何反抗,他不敢反抗,在這個人吃人的時代,任何一個有錢人都可以要了他這條老命,習以爲常的老人頹然地靠在了樹上,等待眼前這個少爺如何羞辱自己。
可他想不到的是,這位少爺掏出一張紙,是一張花花綠綠很好看的紙,而那紙上印的,老漢似乎在哪裡見過,對,這是錢!不是那種硬邦邦的硬幣,而是可以換很多很多硬幣的錢,有錢好啊,三個硬幣就能買五個餅子,而這張紙,可以…是給我的嗎?還是這就是眼前的少爺羞辱自己的方式?
老漢馬上得到了答案,徐夢歸拉起老漢的手,將錢交到了他的手上,在石門這個地方,竟然還有人吃樹皮,兩眼一閉,如何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心裡一酸,轉頭時幾滴淚水滴落了下來,扶起老周繼續往裡走去。
至始至終,兩人沒有任何對話,老漢也全然看不到任何感激,眼鏡死死地看着手中的紅票。
“你倒是好心,你這樣最能讓他吃上幾天好的,以後呢?你一個人能救多少?”
老周冷眼看向徐夢歸,徐夢歸淡聲道:“能吃上幾天就吃上幾天吧,我只能醉到這些。”
行出幾步,就聽道身後“給我,你個老不死的!”
徐夢歸轉頭一望,說話的幾個正是三人感覺到跟着自己的人,從他們說話的態度上,三人心裡都是一鬆。
一羣痞子。
老漢被一拳打倒在了地上,徐夢歸不等老周喊出來,就轉身走了回去,鴿子見狀,將根本就是裝醉的老周放到衚衕牆邊,跟在徐夢歸身後。
“把他扶起來!”
徐夢歸冷聲對幾個痞子說道。
領頭的痞子哈哈笑了起來,其餘幾個也大笑起來,領頭的笑道:“在這塊地界,還沒人敢對老子這麼說話,看你小子挺有錢的,怎麼不長腦子,打哪來的,以前咋沒見過你?”
“把這個大爺扶起來!”
徐夢歸還是冷聲說道。
“孃的,是個傻子!怨不得把錢給這死鬼,還不如給咱們來的實在。”
領頭的伸出巴掌欲打,身後的小混混一把扯住,在領頭的耳邊嘀咕幾句,領頭的哼笑道:“出來混怕前怕後的,還怎麼跟黃爺混!沒看這小子不是咱們這的。”
“啪~”
領頭的巴掌還是打了過來,但很快又縮了回去,蹲在地上將手絲絲護在腹部,疼的起步了身,鴿子甩着右手哼道:“莫伸手。”
痞子們被鴿子這手嚇的一條,不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徐夢歸沒理會身邊的痞子,穿過幾個痞子,走過去扶起仍舊側臥在地上的老漢,老漢毫無反應,徐夢歸心裡感覺不妙,伸手一探,老漢已然沒了氣息,手裡卻死死握着半截紙幣。
順手一推就要了一條人命,身子骨虛到這種地步,而這些痞子出手更是狠辣,見老漢躺在地上,竟無人理會,人命在他們手裡到底算什麼?徐夢歸脫下校服蓋在了老漢的臉上。
是自己害死了老漢,要不是自己將錢交到老漢的手上,這羣痞子就會爲了那一張紅票而推老漢,老漢也不會就此殞命。負罪感讓徐夢歸起了殺心,猛然起身,一腳將蹲在地上的痞子頭踹翻在地,痞子頭一聲哀嚎,小混混們一擁而上想要護住痞子頭,被鴿子三拳兩腳全都放倒在地,徐夢歸一把握住痞子頭的脖子,生生將這畜生給提了起來,摁在衚衕的牆上。
雙手掐在徐夢歸握在自己脖子上的右手,痞子頭在掙扎,可兩條腿沒撲騰一下,整個身體更沉一分,鴿子也冷冷地盯着地上不敢起身的混混們,這羣混混死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細皮嫩肉的公子哥,竟然單手就將二百多斤的老大給提了起來,有幾個甚至已經嚇得癱軟在地,兩個膽大的混混從身後抽出砍刀,鴿子擡腳就要迎上去,而這兩個混混卻沒有砍過來,眼睛看着鴿子身後,鴿子根本不擔心這兩個混混下黑手,他的耳朵都比這羣混蛋靈。
槍口,鴿子看到了黑洞洞的兩個槍口,還有將頭髮已經擄到頭頂的,老週一臉醉態的橫肉。
“周管事!!”兩個混混再次哆嗦了起來。
“你認識他們?”鴿子奇怪地問道。
老週迴道:“他們認識我,我不認識他們,不然我怎麼會裝醉?”
痞子頭還在撲棱,像一條被扔在沙子上的魚,漸漸的,痞子頭眼線失去了凝聚力,雙手無力地耷拉了下去。
“死透了!”
老周推了徐夢歸一把,提醒道。
“吧嗒~”
屍體掉在地上,混混們見自己老大被殺,還是被生生掐死的,膽大的“啊~”地一聲拔腿就跑,膽小的當即昏死在地,鴿子哼哼一陣冷笑,這暈倒的裡邊,有兩個根本就是裝暈。
衚衕口的行人依舊匆匆而過,沒有過來看上一眼,老周醉態依舊地走到一個店面裡打了個電話,很快又走了出來,見徐夢歸將老漢的屍體抱起,問道:“你抱他幹什麼?”
徐夢歸面無表情道:“他因爲我而死,也該由我安葬。”
“你知道你殺了人嗎!”
“知道,但他們該殺!”
老周開始有些看不懂徐夢歸,話裡有話地問道:“那你認爲你自己是個殺人犯,還是個英雄?”
徐夢歸沒有回答,老周看向同樣面色沉重的鴿子。
鴿子只是問道:“什麼是殺人犯,什麼又是英雄?”
老周想也未想,說道:“殺了一個人是殺人犯,殺了很多人就是英雄。”
老周聽徐夢歸冷冷一哼,反問道:“那你說殺人犯和英雄的區別?”
徐夢歸說道:“那你認爲南京一役,三十多萬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是英雄的踏腳石?英雄與殺人之間只有一個區別英雄大義,殺人沒有。”
老周急忙左右看看,但此時徐夢歸懷裡和地上有兩具屍體,還有誰敢往他們身邊靠,急忙說道:“我不管你們是什麼人,我不想扯到你們中間。”
裝醉就是因爲這個?
喝了一罈子多酒,還是裝醉,徐夢歸鄙夷地看了老週一眼,看樣子要不是這跟蹤的幾個根本就是見財起意的流氓混混,他這醉還會繼續裝下去。這老周真要是像他自己說的那種,是個大大咧咧土匪出身保鏢,準得讓他蒙進去。
也許有人報警,也許是老周那個電話的緣故,一隊黑狗子排成兩列整齊的隊伍,領頭的到了之後先對老周敬了個禮,看了眼地上和徐夢歸懷裡的屍體,又瞅了瞅徐夢歸,爲難道:“周管事,這個…不大好辦,死的這位可是我們分局長的姑家表弟,這個…能不能讓這位少爺跟我們走一趟?”
“嗯”
老週一聲怪腔,嚇得警官連退兩步,老周也不多話,掏出一沓子錢,明睜大眼往那警官手裡一放,“還有麻煩嗎?”
“這錢…我可不敢要!”
老周氣道:“分局長算個屁,你知道這位少爺是什麼人嗎?分局長,就是你們局長也得罪不起。還不把少爺抱的老爺子接下來,好生安葬嘍。”
警官委屈道:“我…”
“滾!”
老手示意徐夢歸將懷裡的老漢屍體交給警官,徐夢歸絕不會懷疑杜家在石門的勢力,要他們好生安葬,這羣黑狗子絕對會像對待親爺爺那般吧老漢給葬了,就像自己的乾爹乾孃,聽高大哥說,那羣豪門望族到現在也沒去找個麻煩。
警官接過髒兮兮的老漢屍體,卻不敢放手,氣喘噓噓地問道:“那個屍體呢?怎麼處理?”
老周看了眼徐夢歸,徐夢歸哼道:“喂狗!”
警官感到自己有些多嘴,要是不問這麼一句,和懷裡的老漢一起安葬了,還能討討分局長的好,這回倒好,把他小舅子給喂狗了,分局長還不得把自己也給餵了狗?
……“好!殺的好!沒想到賢侄還有這一身本領!”
就算出去,恐怕這位杜老爺也會誇自己神勇無比,自己爲什麼偏偏遇上這麼不講理的一家,本以爲殺了人,這一家會對自己失去興趣,可那杜二小姐兩眼仍舊一臉深情地看着自己,連個字都愛屋及烏地有資格坐在了自己身邊。徐夢歸無奈地和坐在上位的杜猛端起酒杯一比,一乾而盡,嗓子眼火辣辣的,燒酒。
杜猛用餐布摸了下嘴,問道:“賢侄怎麼學得這身本領的?”
徐夢歸回道:“家中本就尚武,家中還有些良田,怕土匪強盜見財起意,學些拳腳功夫以作防身之用。”
“會不會使槍?”
徐夢歸急忙回道:“略懂!”
杜猛更是開心起來,說道:“明天松本喊我去外山圍獵,你也一起去見識見識,多見見世面,和上層打好關係,只要你和媛兒好,以後沒你的虧吃。”
“爹”
杜媛又是一聲嬌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