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日子可說是蒙書悅過得最舒心的日子了,沒有慶氏和刁蠻姐姐們的各種找茬,也沒有僕役們的亂嚼舌根搬弄是非,日子悠閒而清靜。蒙書禮本來也說要送幾個下人過來給她使喚,但看着同衣幾個很得力,而外面又有絳納爾安排了新管家,蒙府裡的一應事務管理得井井有條,並且是尊蒙書悅的意思爲上,便沒有再提起。
蒙書悅開始時還是畏畏縮縮的,被蒙書禮拎着耳朵教了好幾天,做主子的就要有主子的樣子,甚至還把她拉到趙家,在一旁觀摩趙夫人如何處理家事。而蒙書禮還是恨鐵不成鋼,心中更是有股懊惱,當日母親和她們果然做得太過了,蒙府的小姐就算是庶出,拿出去也應該要強過半個京城家的小姐纔是,而現在的蒙書悅,就連一般的小家碧玉都比不過。她也是成親之後才明白,女人除了依靠男人、孩子,另一個強有力的後盾就是自己的孃家了。而她當日飛揚跋扈,大姐雖然是親的,但眼高於頂,向來看不上她們,蒙書棋只是一個跟屁蟲,人云亦云,現在還沒有了音訊,她的孃家就只剩下蒙書悅一個人了,她現在一定要好好對她,彌補當年犯下的錯。
蒙書悅學得不盡如人意,倒是伴兒嫁人之後,猛子跟着石錦泉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連帶着伴兒也眼界開闊了,爲人處事都比以前老道,蒙書悅乾脆把所有的事交給她,讓管家直接找伴兒說事,有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再來找自己。伴兒真是拿她沒有辦法,好在現在人事簡單,借住的那幾位爺也都是省事的,而柏毅平呆了幾天,看蒙書悅似乎沒有半點要恢復過來的樣子,就離開了,說回他來的地方去,而絳納爾也說要跟去看看。蒙書悅也沒有半點意外的神情,似乎他們的離開本該如此。
只剩下東方,一臉沮喪的留了下來。能用、該用的法子,他都用了個遍,而蒙書悅依舊是待他如陌生人。
伴兒忙得不見人影,同衣和溫雅朵她是不敢隨便叫的,只好把小貝殼使喚得團團轉。溫雅朵就代替了無夷的位置,同衣有時候看到她,神情還有一些怔忡。去年的這個時候,她和無夷還在一起去深山採過藥,星夜奔馳去執行任務,閒暇的時候,無夷還陪着她種藥材。她也跟着無夷學過武功,卻被無夷罵笨得沒邊了,有些人天生就會對某個技能缺陷,而她就是那個有運動缺陷的人。在蒙府的那段日子,是她們有生以來過得最舒心、最悠閒的日子。
可惜總是好景不長。
“小姐,”同衣捧着一個錦盒走過來。
蒙書悅從書裡擡起頭來,這些書是前兩天,去清理蒙程的院子時,從他房裡翻出來的,不過是些啓蒙的讀物,蒙書悅卻看得津津有味,更是跟伴兒去蒙遠揚的書房裡挑了好些書回來,打發時間。
“小姐,你看。”同衣說着把錦盒放在她面前。
蒙書悅疑惑的打開盒子,紅綢子的裡襯上是一副通透清澈、晶瑩喜人的翡翠
頭飾,就算她再不識貨,也知道這樣東西肯定價格不菲,她一看就沒有了興趣,這肯定不是自己的,“哪兒來的?給我做什麼?”
同衣本也不是爲了試探,重新回到她身邊快有十日了,東方他們不信她是失憶,她卻是相信的。小姐的過去也沒有多少是值得記住的東西,能夠忘記重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這副頭飾是去年七月賞花宴時,太子所贈,蒙書悅從未戴過一次,若不是宮賜聖品,不能隨意典當,去年就差點被她拿去當銀子了。當日蒙書悅送她們幾個侍候的離開時,便把這個盒子拿給了她,還說着以後缺銀子時,應該可以換幾個錢。她便把錦盒帶回了三皇子府,昨日纔想起來,便讓人把盒子送了過來。
“小姐身上太素淨了,這件翡翠顏色鮮亮,卻不失淡雅,小姐戴上試試如何?”同衣說着從盒子裡拿出釵子。
蒙書悅卻避了一下,“你還沒說從哪裡來的。”這個叫同衣和丫頭,和絳納爾派過來的溫雅朵,她不常用是因爲,她們還沒明白到底誰是她們真正的主子。
同衣把釵子放下,低眉順眼地說:“這套頭飾是去年七月,小姐受邀去宮裡參加賞花宴時,廢太子越宮璃送給小姐的。”
蒙書悅一怔,太子也跟她有瓜葛?還送了一套御賜聖品給她?蒙書悅拿起來,細細的端詳。當日父親是中立派,而蒙書雅卻心繫三皇子,太子也曾努力來爭取過父親的支持,自己好像沒有見過他吧?爲什麼會送自己這麼貴重的禮?是順帶的,還是特意的?
“府裡去參加宮宴的不只我一個吧?”
“大小姐和二小姐並稱京城雙姝,琴舞堪稱一絕,兩位小姐自然是在應邀名單內的。”
“那她們有嗎?”
同衣點頭,“有的,但小姐的禮最貴重,還說是廢太子親自挑選的。”
不知道爲什麼,提起越宮璃,蒙書悅的胸口就有些悶悶的。這些天來,東方說的都是他跟她的過往,而這一段……蒙書悅放下手裡的首飾,目光落在同衣臉上,“你是三皇子的人是嗎?”雖然他們都說三皇子已經被冊立爲新皇,過些日子就要行登基大典,可她還是不習慣,改不了口。
同衣點頭,“當日小姐跟三皇子曾訂下盟約,小姐身邊沒有得力的人手,殿下才派了我和無夷過來侍候。無夷……小姐也不記得了吧?”
蒙書悅目光深深,“不記得了,你也給我說一說他們吧。”東方把他和她的故事事無鉅細說了不下十遍了,溫雅朵也找到機會就說她與絳納爾、在龍脊山裡發生的一切,柏毅平淡笑着看着她,說不記得了沒也關係,可以重新開始。伴兒說越宮景對她有情,越宮璃也對她不差,甚至還傳過要娶她爲妃的流言。而伴兒所知的一切畢竟有限,同衣是越宮景身邊的人,肯定跟伴兒知道的不一樣,她會怎麼說起她遺忘的那一切呢?
同衣看着她,心頭一熱,就
聽她淡淡說:“去煮一壺茶來,那肯定是一個非常長的故事,我們慢慢說。”
“是,小姐。”同衣連忙退出去,望着皇宮的方向,殿下,我該如何說呢?
同衣提着茶水過來時,伴兒帶着一行人匆匆而來,是宮侍,其中一人手裡還捧着一具長形的物體,宮人們在門外等候,伴兒聲音裡有些慌張:“小姐!宮裡德妃娘娘賞了東西下來!”
看着宮人們離去的背影,蒙書悅慢慢揭開了紅綢子,是一張長琴,自己並不擅音律,德妃送張琴來做什麼?
同衣卻很是驚訝,“這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這張琴是莊嬪娘娘在宮中時,最喜歡的一張琴,也是莊嬪從宮外唯一帶進宮裡的東西,去修行時,便留了下來,越宮景成年開府之後,就請到了府裡,平日裡誰也不準碰的東西,殿下爲什麼會送到這裡來?
伴兒皺着眉頭有些想不通:“聽說德妃娘娘跟小姐很交好,難道娘娘不知道小姐其實並不會彈琴嗎?”來送禮的宮人說,德妃得知小姐已平安歸來,很是欣慰,但近日不便邀請小姐進宮,今賜下長琴一張,望小姐不忘當日兩人情分。
“咚……”蒙書悅撥了一下琴絃,聲音清冽幽遠,是張好琴。她讓伴兒退下,才說:“坐下吧,便從這張琴說起吧,德妃是誰,我怎麼認識她的?”
同衣坐在她下首,溼壺淋霖、烏龍入宮、懸壺高衝、春風拂面、薰洗仙顏……一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優美動人,“這是點茶,小姐曾在沉淵書院和皇極寺見識過,小姐是得念慈大師批有天女之貴的命格。我們的故事就從天女之命說起吧?”
蒙書悅點頭。
同衣這次泡的是香味最濃郁的雲霧茶,她的語調平緩,聲音清朗,那麼多事、那麼多人,說起來卻條理清晰、層次分明。蒙書悅聽着就像在聽一個傳奇故事,入了神。走進來的小貝殼,在角落裡坐了下來,溫雅朵在窗下駐足,似乎連枝上的鳥兒都忘了啼唱,都沉浸在同衣說的故事裡。
中秋狩獵、結交雪珂、彩狐之禍、相救太子。大師身死、古剎陰雲、救三皇子身受重傷。雙龍爭姝、天女之亂;玉碎瓦全、棄姓拋家、流落天涯……復歸京城,再起風雲,皇陵情真,烏那情迷,內亂爭嫡,璃敗景勝……
同衣抿起嘴,嘴角上勾起一個輕柔的微笑。她把小姐的故事說完了,也說完了無夷、無憂和無慮他們的一生,也總算明白了,爲什麼他們都去了,而她依舊留在此處。
“小姐,當日我們初到小姐身邊時,便立下誓言,唯小姐是尊,可是我卻忘了自己的本分。從此一刻起,請小姐不再猜忌於我,我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小姐是我唯一的主子。”
蒙書悅眼瞼微垂,雲霧茶七泡之後仍有餘香,人生如茶,初時再香濃,最後都歸於平淡。她淡淡說:“給我看你的行動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