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全將胤禛引入書房,又吩咐下人準備幾樣精緻的小菜,備下了一瓶藏了三年梅花露,自己則轉向後屋去換了身便衣,再踱出來時,卻見胤禛微皺着眉頭在椅上發呆。福全隨着胤禛的目光望去,見胤禛一直盯着牆上的條幅,心裡不由也有些黯然,道:“你也不必過於傷懷,戴梓福緣太薄,此乃天定,原也不是人力所能爲。”胤禛長嘆一聲,道:“侄兒適才見戴梓所題條幅之中,有‘旌旗尚未偃,兵戈已入藏’的字句,觸動頗多。戴梓奇人也,只是生不得時。”福全警覺地逡巡四周,小聲道:“老四,慎言爲上!”胤禛苦笑,不再作聲。
戴梓自從康熙飭令交與裕親王管教,福全念着他與胤禛有舊,自然存心迴護,福全領撫遠大將軍後,又設法爲戴梓在內務府都虞司謀了一個營生,專職負責監督蟠腸鳥槍的製造。戴梓心懷感激之餘,又費心復造出連珠銃,不想卻被內務府主事達哈生一本參了上去,言陳戴梓以罪餘之身,不思悔改,罔顧聖恩,未請旨意便擅造利器,其心可誅。恰好其時太子監國,聞此奏章,便將戴梓發往三法司審理。待到裕親王和胤禛得知訊息,再想要設法營救之時,戴梓已然因憤懣而在大理寺的牢獄之內鬱鬱而終。噩耗傳來,胤禛大慟,他暗自責怪自己,倘若當時索性讓戴梓去了盛京,也許時至今日,戴梓還尚在人間。
福全見胤禛沉默,知他心結未除,便故意引開話題,道:“別愣着了,皇上交給你的差事還沒辦呢?”胤禛默然將畫軸展開,畫中康熙與福全兩人,皆青衣小帽,同坐於梧桐樹下,看二人面孔,皆笑意漾漾,一派其樂融融之像。畫軸右首,有康熙親題楷書三字款,曰:桐老圖。寓兄弟攜手同老之意。下附《詠桐老圖賜裕親王》詩一首,詩云“丹桂秋香飄碧虛,青桐迎露葉扶疏。願將花尊樓前老,帝子王孫永結廬。”旁邊則蓋着康熙一方“體元主人”的私印。
福全注視着詩話,良久,才唏噓道:“皇上待我厚恩,福全雖粉身而難報。想四年之前,因我之失,以致噶爾丹逃遁,皇上卻未深究,不過罰俸三年,奪了我正白旗三佐領而已,足見皇上顧念兄弟之情。而今,我退隱田園,皇上仍不時賜賞,真叫福全汗顏。”
胤禛卻是知道福全與大阿哥昔年那場意氣之爭的,便道:“不是小侄放肆,依胤禛愚見,烏蘭布通一戰,大阿哥也難辭其咎,伯父大可不必過於自責。”
福全淡淡一笑,道:“有些事,須得上了年紀,才能琢磨的透徹。不論帝王之家,縱是平常人,也是共患難易,同享樂難。如我和你五叔一般,能得皇上如此厚待,已屬難得已極。”
見胤禛若有所思,福全接着道:“以我猜度,皇上此番遣了你來,除賜畫於我外,必有其它深意,可對?”
胤禛頷首道:“伯父明鑑。前些天,兵部,理藩院屢有摺子上奏,噶爾丹似有捲土重來之勢。皇阿瑪欲再次親征漠北,因此極希望伯父和五叔再助他一臂之力。以侄兒看來,若是皇阿瑪統領中軍,伯父和五叔再度出山分率左右路,侄兒則願爲三軍先鋒,一舉蕩平準噶爾部!”
福全沒有答話,只是低低吟道:“領花萼樓前別,已經春夏餘。平明掛錦纜,日暮傍榜漁。吳越當年景,江湖各自如。留心民事重,隔月信音疏。”
見胤禛不解,福全微笑道:“適才吟誦之詩,乃是皇上在二十八年時贈與我的。現在想來,當中這句‘吳越當年景,江湖各自知’竟是別有深意。皇上與我,一則高居九重,一則寄情田園,兄弟之情不改,不也是一段千古佳話?這話雖扯得有些開去了,卻是福全一片赤誠。不是我不想再隨皇上鞍前馬後,而是我實在不堪用了。老四,不瞞你說,你二伯現在雙眼幾近不能視物,看看近處還勉強湊合,帶軍打仗,恐怕就力不從心了。你五叔身子骨也不甚好,前兩天還遣了人過來,說是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從我這裡要了一張虎皮去墊在褥下。昨日皇上賜宴,我非是推病不去,而是怕去了,皇上見了,反而心傷。你五叔估計也是這麼想的。”
胤禛聞言感傷道:“侄兒真是慚愧,算是經常往來伯父府中的,卻絲毫不知伯父眼疾……。”
福全又笑道:“你這小子,我都不在意,要你瞎擔什麼心?不過,你這麼一出,足見你是個孝順孩子。這麼多的阿哥,也就是你和老八、老十三還算常來我這過氣的王爺府。好了,甭說這些,嚐嚐這瓶梅花露。三年前,我見園中瑞雪滿地,梅香撲鼻,就特別用玉泉山水釀的三鍋燒,加上剛剛採擷的梅花瓣,又埋在梅樹下這些年,聞聞,怎麼樣?”
福全一開瓶口的泥封,一股奇香撲鼻而來,胤禛心情也略略好了些,於是便和裕親王一道淺斟了數杯。用過了午膳,胤禛便要出王府回宮繳旨。不料才跨出裕親王府的門檻,就見自己府上的太監管事高無庸正一臉苦悶地站在秦順身邊,低聲地說着什麼。
胤禛料定必然是出了什麼事,便急步來到兩人身邊,低聲飭道:“你們倆個奴才,嘀嘀咕咕說些什麼?高無庸,沒事不在府裡伺候着,跑出來做甚麼?”
高無庸見到胤禛,更是慌張,先打了一個千,起身壓低了嗓音道:“四爺,真出事了。府裡來了兩個人,一大一小,說是四爺的故人,還帶來了一個香袋,杏黃色紋龍,稱是四爺賜的。奴才們先是不信,後來驗看了,袋內繡得還真是四爺的款。這兩人說有奇冤一樁,求四爺替他們昭雪,還說若是四爺不理會,他們就去撞景陽鍾!這不,奴才怕出事,便請示了福晉之後,把那二人穩在了府中,得虧秦順着人送信說爺在裕親王府上,奴才這才緊着趕了來。”
聽着高無庸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胤禛總算聽得明白,但是卻左思右想不知這兩人是誰,沉吟了片刻,道:“知道了,只是爺先得入宮一次,面見皇上繳旨。你們現在就回去,斷不可放這兩人離開,一切等爺回來再做主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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