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胤祥日日虔心與佛祖前爲康熙祈福真的起了效用,康熙身子果真一天天更見大好。於是,四月中,聖駕便領了一衆皇子大臣,打暢春園出塞外巡幸去。駐蹕湯泉的當日,便有旨意回京,令大將軍王即往軍前去。胤禎甫接了旨意,便一刻也坐不住了,來來回回地在廳上踅磨了一個時辰,終究耐不住性子,更了衣就要出門。府裡侍衛不知他要做什麼,也不敢攔,只得牽馬隨了他一同出來,堪堪才轉過街口,就見着姚子孝打後頭風塵僕僕地追上來,湊在馬前攔了,也顧不上擦那一腦門子的汗,就急着道,“十四爺,我家主子回京了,這就請您往城外去見。”胤禎先是大喜,命一名侍衛當即換了馬與姚子孝,繼而在馬上猛抽了幾鞭子,一行人一路疾馳往城外而來。
姚子孝引着胤禎出城二三裡,便在一處尋常小院門前停下了,下了馬便躬身來請,“九爺晌午打湯泉兼程回來的,趕在明晨之前還得回去,十四爺快着些進去罷。”胤禎原本心裡就運着氣,聽了這話更是不悅,然這會子卻也沒心思發作他,翻身下馬,略一打量這院子土裡土氣的門臉、牆垣,皺着眉頭邊往裡走邊道,“打哪兒找這麼一鬼地方!”姚子孝只訕笑着不言語,不一會便見着坐在廳裡悶頭想事的胤禟,見胤禎一進門,姚子孝便利索地退了出去,胤禎一徑氣餒地坐在椅上,衝着胤禟道,“如今這可怎麼說?還是沒能教皇阿瑪改了主意。早知旨意來的這樣快,我便早早地自請回西寧去了,也不至於如今這般。教人看着,倒像給趕回去似的。”
胤禎衝胤禟這一通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責備,也是事出有因。起先胤禎回京,私底下同胤禩、胤禟兩個將情勢一拆解,也當是這是件再穩當不過的好事,一來若是有事便可提前預備着,二來也好藉着胤禎如今的聖眷在朝內造個聲勢,況他本心又只想賴在京裡,再不願回去,是以這半年裡只是想着法兒地探聽康熙的心意。豈料年中家宴,康熙卻是透出兩分要他復往軍前的意思,胤禎自然不肯,尋了胤禟再行商量,胤禟卻是要他寬下心來,只勸他多往御前走動,討着康熙的歡心,如此皇父年老又特重天倫,與他親近日久,自然會生出不捨。之後胤禎也確實揀着空子,委婉又說了兩回留京的意思,只康熙皆是未允,一來二去的,如此便拖到了四月頭上,聖駕巡幸之事已然預備的差不離了,可隨扈皇子中並無胤禎,胤禎自覺再拖不得了,着急忙慌地又同胤禟商議,胤禟只說未必就有這麼快,還勸說他便是在京也能籌謀一二。胤禎一時心有猶豫,便也應了,現如今旨意來的這樣快,二人皆是始料未及,依着他素來的那副急躁脾性,這會子瞧見胤禟,自然也沒個好顏色。
“皇阿瑪要你回去,恐是覺着你功勞太大,在京難於安頓。”胤禟知他脾性,並不與他計較,且在他來前便已很做了一番思量,這會方說與他道。胤禎一哂,“我初回來時,九哥怕不是這麼說的。那會子問我如何打算,不還極力要我稱病不去麼?眼下這話,卻不似出自一人之口的。”“我原想着,你做了撫遠大將軍王,去軍前立下大功,回來自可早正儲位。怎料只是讓你以面奏方略爲由試探皇阿瑪一二,皇阿瑪竟然照準了,還巴巴地在那哏節兒上把你給召了回來,那明是不要你成全功,否則屆時他若不立你爲太子,將來可怎麼安頓於你?正是因了這樣的憂心,所以我纔要你留京經營,也防着有萬一之變。”胤禎聽着胤禟似話裡有話,不覺也是靜靜聽了他道,“今兒我細細想了一日,卻不再做原先的想頭。策妄早給我天兵打得七零八落,剩下餘部,也是喪家犬一般四處逃散,你這次打西寧回來,已然是攜了功勞的,身份自與別個不同,皇阿瑪留你在京,既不能隨意安頓於你,那還不若催了你儘快回去,一舉將策逆盡行剿滅,克競全功,如此也方能名正言順的有個說法兒不是?”
胤禎一時張大了嘴與如今的情形對照之後似有所悟,對着胤禟稍一拱手,由衷道,“我倒從未想及這一層,還是九哥看的通透。照此說來,皇阿瑪若真允了我留京的請,另派別人前去,才真是無心於我?”“嗯,我也是一時未及想得明白,纔沒立時告訴你。”胤禟點點頭,“今晨王大臣爲着皇上七十聖壽,請行預備明年的慶賀典禮,皇阿瑪雖照駁了,可我聽着那意思倒不怎麼堅決,後來再聽了給你的上諭,我方恍然徹悟,皇阿瑪這分明是要你以此不世之功與他的壽典獻禮呢!”胤禎忽地想起回京那日在御前發下的宏願,不禁微微一笑,頗爲自得地道,“小弟明白。”
胤禟認真瞅了他兩眼,悠然打懷中摸出鼻菸壺來,邊磕着蓋兒,只是道,“我看你且糊塗着。”“怎麼?”胤禎不解。“皇阿瑪因何每每不願行這些個慶賀典禮?非是他不想,是實在畏懼人言!古來爲着自己生辰多有慶賀的,大是昏君庸主,皇阿瑪愛惜羽毛,自然不肯落人口實。可你若是真趕在明年這時候,獻上這份兒大禮,這慶賀之意也就大不同了……”胤禎眼中精光大盛,雙手抵了椅子扶手,一時興奮地直要站起身來,胤禟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乘興也自添了一把柴,“屆時皇阿瑪若鬆了口,我在京也好爲皇阿瑪大大操辦一回,尊榮鼎盛的,非但盡了我兄弟的孝心,你更是替宗室閣臣們解了難呢!”
“想我出兵之時,九哥每日前來府中商議,至天亮方回,竟像是昨日之事……九哥助成之義,胤禎感激。”胤禎臉上這方帶了切實的恭敬顏色,站起身來對着胤禟深深一揖,“今日我這一去,又不知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皇阿瑪年高,好好歹歹你須時常帶信兒給我……”胤禟忙扶了他,點頭道,“這是自然。”胤禟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了,就自個兒披了氅衣,一面扣着襟扣對胤禎道,“我先回湯泉,你也趕在城門交關防之前回去,莫教人察覺了,日後這一應機密消息,只教姚子孝一人往來傳遞便是。”胤禎亦是頷首,當下隨得他一道出門去,便見胤禟前行了兩步,想着什麼又回身道,“哦,還有一宗——”“什麼?”胤禎與他並肩而行,一時也停了,胤禟打秦道然手裡接過馬鞭,自捲了馬蹄箭袖,又拍了拍他肩道,“我前些日子在府裡無事,閒來就想着一種戰車式樣,已細細告了秦道然,讓他託人去畫了,回頭我若看得了,便讓他帶去西寧給你,你在軍前可着人試驗着,看看是否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