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胤禛真是大驚失色,但胤禛只是瞬時愣了一下,面色隨即馬上變得鐵青,語氣也像是結了一層冰,道:“原來倒是臣弟剛纔莽撞了。太子爺,您自然是主子,這諾大一個紫禁城,您是到哪裡都能橫着走,您隨便吧,臣弟這就告退,回家閉門思過去!”這幾句話一撂,胤禛竟然拔腿就走。
這一走,讓伏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小太監簡直絕望了。本來太子就是藉着茬在自己身上發了一通邪火,原本還指望着四阿哥能替自己求個情,討個饒,這下可好,四阿哥一怒之下居然給太子一個後脊樑,這不吝於火上澆油,太子還不得立馬要了自己的命去,小太監驚恐之中嗚咽着,緩緩閉上了眼睛聽天由命。不成想,胤礽高高揚起的拳頭反倒在空中停住了,接着無力地垂了下來,看着胤禛的背影,胤礽囁嚅地叫了一聲:“四弟?”聲音如同蚊嚶,胤禛自然沒有聽到。太子猶豫了一下,終於大聲道:“四弟留步!”
這一聲,讓胤禛已經走到門口的身形頓住了,但胤禛並沒有轉身,只是默默地立在了當地。太子疾步追了上去,攬住胤禛的肩頭,道:“四弟,莫怪二哥。哥子今日實實心境不佳,剛纔說的都是些昏話,你平時最豁達,必不會和我計較。”
胤禛緩緩嘆了口氣,轉過身來,眉頭卻仍是緊鎖着,對太子一拱手道:“二哥這話,折殺小弟了。胤禛適才斗膽捋太子的虎鬚,實在冒犯,還望太子莫怪纔好。”
胤礽苦笑一聲,道:“看情形,四弟還是往心裡去了。便要我如何纔是?”此時,太子的語氣已是帶了些哀求的意味。
胤禛見狀,不免稍稍消了些氣,語氣也緩和了下來,道:“太子言重了。”說罷,轉向剛剛死裡逃生卻還在瑟瑟發抖的小太監:“去吧,找太醫瞧瞧傷勢,知道該怎麼說嗎?”
小太監儘管傷勢不輕,頭腦還算機靈,勉力擠出一點笑容,道:“多謝太子爺,多謝四阿哥。奴才不小心,自己摔着了。”
太子沉着臉,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幾顆金瓜子,遠遠地扔在小太監身旁,道:“你這奴才,還有點見識。這是你主子和四爺賞你的。去吧。”
小太監料是太子與四阿哥有事相商,便一瘸一拐地挪了出去,其他人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太子把胤禛讓進毓慶宮,分主賓落座,便獨自拿起案几之上的酒壺,自斟自飲起來。伺候的蘇拉小太監爲胤禛也拿出一套杯具,便悄悄地退了開去,隨手把房門也掩了起來。
看到太子的酒杯空了,胤禛便幫着太子又斟滿,並不言語,只是靜靜地注視着眼神越來越迷離的胤礽。
過了很久,酒壺已空,胤礽早已醉了,才言語不清道:“太子,儲君!聽着光鮮,誰知道這裡面的苦楚啊!”
胤禛雖知太子是在借酒消愁,卻沒料到他居然說出這等話來,心中一凜,道:“二哥酒沉了,快些去安置了吧。明日還得上書房呢。”
太子斜睨着胤禛,面上似有嘲笑的神色,道:“上書房?明天就不去了又如何?我是太子!將來的皇上!從我頂了這太子的虛名,快二十年了,天天目不交睫地苦讀詩書禮義,可曾有過哪一天的閒暇?諸兄弟之中,你們還可有片刻的偷閒,我呢?有一年夏至,大皇太后幸臨暢春園,皇阿瑪率領大哥,三弟,五弟相隨,我也是真想去疏散一下,便問湯師傅我應隨去否?湯斌卻回我道:‘此事宜啓奏皇上。’還說什麼‘皇上一言一動俱成禮法,自當請旨以定去留,臣不敢擅便。’此後湯斌見我苦悶,趁皇阿瑪駕臨無逸齋,有心爲我撞個木鐘,乘機奏曰:‘皇上教皇太子過嚴,當此暑天,功課太多,恐皇太子睿體勞苦。’你道皇阿瑪如何答他?皇阿瑪只笑笑道:‘皇太子每日讀書,皆是如此,雖寒暑無間,並不以爲勞苦。若勉強爲之,則不能如此暇豫。爾親見,可曾有一毫勉強乎?’皇阿瑪所言甚是,我焉敢有絲毫悖逆皇阿瑪之處?皇阿瑪聖明之極!”言至此處,也勾起了胤礽的衷腸,不禁潸然淚下。
胤禛見太子藉着酒意,言語愈發放肆,心中更是惶然,探頭向外看去,幸虧四處無人,便只好裝做醺醺然狀,道:“二哥說得什麼?小弟聽不清了,小弟,大,大概不勝酒力,醉,醉了。”言罷,便伏在了桌上。
胤礽見狀黯然一笑,道:“醉,醉了好!酒乃掃愁帚啊!你比我幸運!兄弟之中,大哥,三哥,你,五弟都已經各自賜府另居。你是最節制的,也已經有了一位嫡福晉,幾個開臉的秀女!你二哥我呢?身邊竟是一個可以說說枕邊話的都沒有!皇阿瑪總算開恩,今年要指太子妃了,想得到嗎?二哥雖然癡長几歲,卻還落在弟弟們之後,至今沒有經過人倫!”
裝睡的胤禛聽得也是一陣心酸,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太子私下裡竟有如此的悲涼。他自然不便搭話,於是微微發出些鼾聲。
太子注視着酣睡的胤禛,搖了搖頭,自言自語,用極輕的聲音道:“太子算個什麼東西?名分不君不臣,不上不下!我倒是羨慕爾等,不需仰人鼻息,無憂無慮地多好!禮部前幾日做皇太子元日奉先殿祭祀儀注,擬就把我的拜褥移入門檻之內,也就是兩三步的距離而已,這不過是小事一樁,可對?可皇阿瑪,平時口口聲聲說朕躬與太子一體的皇阿瑪,卻小題大做,以皇太子的祭祀規格不能與皇帝等同,硬是諭令沙穆哈將拜褥的設置從‘檻內’改爲‘檻外’。今兒個沙穆哈再奏將皇帝口渝‘記於檔案’。四弟啊,你知道皇阿瑪又怎麼處置?他勃然大怒,當即要我擬製將沙穆哈‘交該部嚴加議處’!你說,我究竟是不是個窩囊太子!”
說罷,太子的身子便滑下了椅子,沉沉的睡去了。聽到太子勻稱的鼻息,胤禛知道,太子是真的睡沉了,這才慢慢張開了眼睛。看着爛醉如泥的太子,想着剛纔太子的那番對白,胤禛不知道該做怎樣的評價。這時,胤禛總算才明白爲什麼太子今日在家宴之中如此的鬱悶,康熙又爲何總是有意無意地暗暗觀察太子的反應,而太子又爲何借酒撒瘋大打出手。也許,胤禛猜想,這便是太子一生悲劇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