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胤禛眉頭微微一蹙,蘇培盛就知這位主子怕是心裡不愉,忙道:“主子,奴才們也不曾想給主子添亂。可張大人今兒的說辭,是……,是與主子還有十三爺談禪。也不知道張大人是怎麼張羅的,楞是請動了十三爺。這會子十三爺也在西花廳上侯着主子呢。”胤禛不由苦笑,這位張大司農說是位實誠人,不想玲瓏心思竟是一分不少,連着三日尋上門來。第一日親自送經書,胤禛避而不見,只着人回禮送了一部宋版餘氏勤有堂刻歐體《法華經》。第二日,倒是不做不速惡客,先遞了帖子進來,說要與胤禛這位戶部的管部阿哥說部務,可胤禛既是有意避見,自是又推託了去,這回子可好,生生搬出了胤祥出來。旁的人便罷了,這位弟弟眼下可是難得出一回宮門的主兒,難不成連他一起晾在外面?胤禛苦笑搖了搖頭:“祥弟跟着摻合什麼,這府裡,原先一天他都得來幾遭,進內院只怕比誰都熟,偏生這會子裝相扮生同運青一併等在花廳,倒教我爲難。”蘇培盛不曉得是想到了什麼,只是掩了嘴笑,直到胤禛瞥了他一眼,才道:“奴才覺得好笑得緊,明明是張大人說要談禪,可十三爺才和張大人說了幾句,奴才見着張大人便用袖子掩了,打了好幾個哈欠。”胤禛念及此景,亦是展顏一笑:“祥弟怕是早知他意,雖說做了個順水人情,可總順不下這氣,眼下只怕不消遣他一回不會罷休。”
胤禛果然所料不虛,入得花廳,便見張鵬翮一臉的尷尬,額間的汗亮晶晶的,看到胤禛來,如釋重負一般,立身欲禮,道:“給王爺見安。”胤禛忙扶了,轉向胤祥,笑道:“你們卻是談的什麼禪,竟把大司農爲難成這般?”胤祥笑嘻嘻打了個千,這才起身道:“四哥怎麼不由分說只是怨我?運青既說要來論禪,小弟又豈能違了他意。否則,運青那十壇青梅狀元紅可不就打了水漂?”張鵬翮頓時面上現出赧色,道:“咳,十三爺說笑了,早聽說十三爺甚愛此酒,此番回京便順帶備了一些。”胤禛自不願讓張鵬翮難堪,淡淡一笑,指了讓兩人又座了,方道:“方纔二位所說之禪爲何,可願教我?”胤祥挑了挑眉,多少有些捉狹,道:“倒也不是禪語,無非是論‘物不能累其性,境不能亂其真’一句。”胤禛聞言便知雅意,側首再看張鵬翮,輕輕嘆了口氣,道:“運青,不是我這兩天敷衍着不見你,實你有些着相了。胤祥這句話,怕也是在點撥與你。”
胤禛自不願讓張鵬翮難堪,淡淡一笑,指了讓兩人又座了,方道:“方纔二位所說之禪爲何,可願教我?”胤祥挑了挑眉,多少有些捉狹,道:“倒也不是禪語,無非是論‘物不能累其性,境不能亂其真’一句。”胤禛聞言便知雅意,側首再看張鵬翮,輕輕嘆了口氣,道:“運青,不是我這兩天敷衍着不見你,實你有些着相了。胤祥這句話,怕也是在點撥與你。”言罷,立起身來,又向張鵬翮道:“你且安坐,我部裡還有些公文要批閱。”與胤祥一點首,笑道:“十三弟,你且陪陪運青,能開解世人三千煩惱,也是修行不是?”
胤祥也被胤禛之語引得一笑,道:“四哥可記得欠我個人情。合着張大人是來向四哥討主義,佛經四哥也收了,這會子倒成了小弟的造化?”胤禛笑而不語,轉身離去。張鵬翮見胤禛離去,方重重嘆了一聲,道:“臨行之時,王爺的告誡猶在耳旁,可…,四爺怕是惱了我去。眼下又是這般情勢,十三爺說的極是,我確是亂了方寸。”
胤祥收了笑意,坐定,自顧自用蓋碗將漂浮於上的三兩根茶梗撥開,方纔開了口,道:“四爺若是惱了你,眼下只怕你也坐不在這裡。不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運青目下已然是卸下了欽差的差事,何必再趟這遭混水?”張鵬翮重重嘆了口氣,道:“若這事只關係張某個人前程,斷不敢就此叨擾王爺和十三爺的。只那位制軍,分明就是卯定了陳北溟,竟是個不死不休的架勢。北溟這人,一身才氣,卻又生就是寧爲玉碎的脾性。十三爺您也是知道的…。”胤祥稍一蹙眉,道:“張大人這事做得稍欠思量呵。”見張鵬翮面露不解之色,胤祥又道:“話說得雖有些重,運青且不妨一聽。”
張鵬翮一臉鄭重,道:“還請十三爺指教。”胤祥擺了擺手,道:“這倒也談不上,無非是運青你身在山中而已,倒比不得旁人看得清爽。你與陳鵬年有舊,怕噶禮早就瞭然於胸,既然你落了後手,自然就步步爲艱。即是帶了朋黨之嫌,眼下你越爲陳鵬年討公道,只怕局面就越糟,倒莫如守個默字訣,對你對他,都是好的。你自己方纔還說,告誡猶在耳旁,那日我四哥所言之聖心爲何,運青怕是還沒琢磨明白?”張鵬翮苦笑着點了點頭。“天心莫測,在下只是凡人爾。”他一時只聽得‘落了後手’、‘守個默字’入耳,滿腦子裡只是來回輪換着一幅噶禮笑吟吟擎來康熙硃批的模樣,片刻又成了上諭申斥,他心中不免竟將此比做了妻妾相爭的境地,這些酸澀滋味,又哪裡是眼門前這天潢貴胄所能感味的?張鵬翮不禁又搖了搖頭,嘆得一句,“山內山外,孰外於天?”
此言一出,便是胤祥心內也是泛起一陣苦澀,默了一發,方道:“聽說噶禮又在參劾陳鵬年貪腐?”張鵬翮長嘆一聲,道:“正是,前日裡皇上還召我訊問當時審理此事的情形。照噶禮的說辭,江蘇司庫幾年內虧空十餘萬兩,俱爲一應官吏侵蝕。陳鵬年如今是署理藩司,這不分明要將這潑天的罪過安在他身上?照說我是陳鵬年座師,當爲避嫌,然養德者必養其心,若我不說上幾句良心話,又有何面目再立於世人之前!陳鵬年爲官清廉,家無餘財,宅子裡連得僕傭都僱不起,還是請了自己的親族子弟灑掃打理。他家如此形狀,不信那噶禮便丁點不知。司庫欠銀,由來已久,偏說陳鵬年貪腐,噶禮所訴真真是欲加之罪!只現如今噶禮深得聖心,劾奏之本竟是沒有不準的…。”分說之間竟是動了意氣。
胤祥見狀,忙勸了一杯茶,開解了兩句之後,見張鵬翮略有些頹然地靠坐於椅上,胤祥到底心存不忍,悠悠望着窗外,似是無意道:“算來也有九年多了。運青可記得阿山江南迎駕舊事否?”張鵬翮一怔,似有所悟,胤祥又道:“皇上素是體恤臣工的。曹棟亭和李煦兩位何以兼了巡鹽史這些年,運青多少也有耳聞罷。”話既至此,張鵬翮豈能再有聽不懂的道理,雙掌一闔,面上終是露出些笑意,道:“多謝十三爺的點撥。”胤祥卻是打了個哈哈,道:“不過是些舊事酒話,張大人切莫當真了。”張鵬翮立起,略一躬身,道:“鵬翮這便告退。下回若有好酒,再與十三爺說些酒話。”胤祥擺了擺手,道:“去罷,日後自是少不得要討你的酒喝。”待張鵬翮離去,胤祥便朝內院行去,望着久候在院內的胤禛揚聲道:“明明是阿哥的主意,卻偏生把小弟撂在了前面。光是老張那十壇酒可是不夠,今晚上必得叨擾哥哥一頓好的,若再只有素齋,小弟可是不依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