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山蒼翠,古樟如蓋,一片亭臺樓閣。清涼的山風吹過,繁茂的羅漢竹林搖曳。
竹林間的木亭之下,衣着隨意的李家明坐在石凳上沏茶,對面坐着等外孫(女)降臨的岳父,身後還站着他的貼身秘書宋小軍。
這是在家裡,可潯陽市府的大秘站在他上司身後,那就意味着喝茶是公事。此事無解,這對師生、嶽婿就這脾氣,連鍾老師和柳莎莎都把他們轟得遠遠的,圖個眼不見心不煩。
屏氣靜神地沏了一壺茶,神色閒逸的李家明敬了岳父一杯,又拈起一杯遞給他身後的宋小軍,突然道:“小軍,恨我嗎?”
啊,正雙手接茶的宋小軍愣了一下,連忙道:“不不”。
“真的?”
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宋小軍很快回過神來,誠懇道:“家明老弟,我也不瞞您說,前面兩年恨過,以後就不恨了,萬事皆有因,有因必有果。”
年齡比自己大卻用敬語,可見岳父大人調教得不錯,如果發展得好可以引爲盟友,可李家明卻笑笑道:“你信佛了?”
回過神來的宋小軍並不拘謹,反問道:“釋道儒,您能分得開?”
有點氣度了,李家明依舊笑笑,自己拈起一杯茶,向岳父恭喜道:“爸,你終於教出一個好學生了。”
本是師生兼嶽婿關係卻只認嶽婿,這種機鋒打得柳代書記苦笑連連,可未曾想李家明又向宋小軍道:“小軍兄,四年前我在京城逗留時,蔡伯曾經來找過我,想讓我幫個忙,結果我拒絕了。兩年後,他卻把張仁和要過去當秘書,那纔是真正的政治家的胸懷。”
話題涉及到了老領導,柳大代書記半玩笑半認真道:“家明,莫亂講事,仁和那伢子蠻不錯,蔡書記纔會主動要。換成你二哥,還不是扔在江城了?不是我講你,做人要大度一些,前半夜想別人,後半夜也要想想自己。”
此話一出,倒讓李家明想起了兩人相識之時,那時老婆就象是位公主高不可攀,十幾年後卻成了自己老婆。可這事吧,涉及到整個圈子的利益,李家明也不得不以理據爭道:“是嗎?爸,你也莫把我當羊牯,你們跟滬港集團談的是投資6億,你們佔10%股份;我們投10億,也讓你們佔10%,這還虧了你們?”
眼看着這嶽婿倆又開始扯皮,剛被李家明當道具的宋小軍默默喝茶,把他自己當成了木頭。跟在領導面前時間久了,早知道自己領導是什麼樣的人,如果說一心爲公的黨員是珍稀動物,自己這領導就是那鳳毛麟角中的一員。
正當兩人你來我往地扯皮時,竹林外傳來了腳步聲,丰神俊朗的張仁和來了,爭執聲也停了下來。
“柳書記,宋秘書,家明哥哥”。
李家明與張仁和是表兄弟,但又是真正的師生關係,見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來了,不由得調侃道:“和伢,阿姨沒着氣吧?”
雖是名義上的表兄弟,但張仁和把這位表兄當恩人。也確實是恩人,張仁和跟他妹妹也經常說,如果沒有家明哥哥,他們兄妹倆也就是可憐兮兮,這也是他剛回到老家又聽說柳校長也在,連忙過來幫家明哥哥的原因。
打了一圈招呼的張仁和見是這架勢,立即知道了是怎麼回事,卻沒象以前樣也站在李家明身後,而是施施然地坐下自己去端茶。
“呵呵,蔡省長放我假,讓我回來看看,還給莎莎姐帶了件禮物。家明哥哥,莎莎姐懷的是伢子還是妹子?”
不知道,孩子是上天的恩賜,李家明兩夫妻壓根就沒問過醫生,但怕家裡的長輩滿懷希望又失望,對外說的都是女兒。張仁和這麼打岔,而不是相信剛纔姑姑和表嫂說的,可見他對李家明和柳本球有多瞭解,也證明他有多高的情商。
這可不行,柳本球笑着提醒道:“仁和,你是黨員,要一心爲公!”
雖然級別跟人家比是天壤之別,但沒有隸屬關係就不是上下級,特意過來幫表兄兼老師打擂的張仁和也笑容滿面道:“柳書記,無數的私匯聚成公,沒了私又何來的公?商業投資,本就是要有利可圖,否則要什麼市場經濟,由中央直接下計劃就行了。”
“這不同,我們跟滬港集團談成那樣的條件,那是因爲潯陽對他們的價值只有那麼大,現在我們對sohu能源有重要的戰略意義,當然要價也要跟着提高。商業投資也要雙贏,不能一家把好處都佔完!”
身爲吉省省府大秘的張仁和又豈是等閒之輩,即使以前有些青澀都早被領導、同僚們磨掉了,見柳大書記說得條條是道,他也有理有據道:“柳書記,話不能這麼說,沿着長江而下,地理位置優越的又不止潯陽一家。十億元的投資雖然不大,但加上sohu能源的投資,恐怕連江城、渝城都會來競爭,您這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可惜薑還是老的辣,柳大書記張嘴便道:“仁和啊,江城三鎮可還有便宜的土地?渝城就更別說了,那是山城,地無三尺平!整條長江,掰着手指算,也只有潯陽交通便利、基礎設施好、土地還便宜。”
不愧是岳父大人啊,省領導都沒看透的事,他一眼就能看穿。沿着長江而下,哪還有比潯陽更合適的地方?
暗歎自己運氣好又不好,李家明揮了揮手,宋小軍和張仁和連忙出了亭子,遠遠地站着。
“爸,我不太瞭解你們那個圈子,你就給我交個實底,到底多少才合適。不過,爸你要知道,我兒子是你外甥孫,我女兒是你外甥孫女。”
人世間,最寶貴的是親情,李家明這一句‘爸’,也讓柳本球想起了他自己的青春歲月,不禁長嘆一聲道:“明伢,女婿當半子,我跟莉莉就莎莎一個妹子,我還能不爲她考慮?你要曉得,不管你如何跟我撇清關係,我們始終是一體的。我爬得越高,對你跟莎莎就越有利”。
一句‘明伢’,也讓李家明想起了倆人剛相識時,更想起了老婆對自己的感情,不由得兩人的過節如冰釋。
“爸爸,我跟莎莎已經不在乎錢了,只要是爲了你好,我跟莎莎肯定會不惜代價的。”
唉,要曉得他倆最終還是會走在一起,當年就不應該搶這小子的指標。可李家明的一句爸,也讓柳本球心裡一暖,小聲道:“明伢,我也難,不從你這搞到遠超滬港集團的利益,我怎麼服衆?”
算了,老婆是自己的老婆,衝着老婆對自己近二十的的感情,李家明暗嘆一聲道:“耶耶,就按你說的辦,我們各自的手下人演出戲就算了”。
“唉,明伢,爲難你了。”
兩師生終於冰釋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