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像個說書的人,
用充滿鄉音的口吻。
跳過水坑,繞過小村,
等相遇的緣分。
……
我的心裡從此住了一個人,
曾經模樣小小的我們。
……
我在找那個故事裡的人,
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
小小的手牽小小的人,
守著小小的永恆。
……
大山蒼茫,口琴悠揚,歌聲清亮。
上百年輕人站在懸崖下的馬路邊,傾聽着一個仙女樣的新娘淺吟低唱,仿如有一個年輕的女孩,長大之後念念不忘與隔壁大哥哥的那段美好童年,以及對自己的小小承諾,併爲此默默等候。
沒聽過這歌的李家明,聽兩遍cd就能用舊口琴吹得出旋律和節奏,卻被老婆的歌聲唱得淚光隱隱。十七歲前的自己和她,沒歌曲裡的童趣,卻有她的癡心一片。
往事歷歷,不知不覺中,口琴聲帶上了情感,裡面有緬懷有感傷。曲爲心聲,以歌言情的柳莎莎回首,見丈夫居然眼中隱有淚光,也想起了年少時的往事,伸過手裡環着丈夫的熊腰,深情地再唱一遍這首當初在劍橋鎮的收音機裡聽到的歌曲。
口琴吹得很好,歌唱得一般,但有感情就是好歌,兩人的感情糾葛,很多同鄉都耳聞過。年齡大一點的老同學,當年還見過李家明騎着單車載柳莎莎上街,見過他倆同桌苦讀。
真快啊,轉眼就十幾年過去了。當年的兩個神仙如今留洋回來了,還成了夫妻。
歌聲慢慢低去,口琴餘音嫋嫋,共同緬懷了一把年少時光的同齡人不禁輕輕鼓掌。搗亂的伢子們不知出了什麼事,但知道鼓掌的堂兄們都是堂姐當年的同學,也連忙輕輕鼓掌,生怕聲音大了惹來博士堂姐生氣。在傳說中,這位天仙一樣的堂姐是不折不扣的魔女,村裡沒一個伢子敢得罪她,就更別提自小的偶像李家明。
剛纔取哄的老章也沒再爲難,看着一對青梅竹馬的情侶終成眷屬,他也想起了當年劍橋鎮裡的那一抹倩影。只是他沒那緣分,年輕時爲功名而奮鬥,等功成名就後,當年的女孩已爲人婦。
往事不可追,遊戲人生的老章暗歎了一聲,幫着老友拉開車門,指揮着車隊出發。
浩浩蕩蕩的車隊穿行在崇山峻嶺間,很快到了鄉上。
昔日的小街已經成了頗具規模的城鎮,當年的街坊將寬闊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鞭炮聲震天響地,車隊只好在人羣裡緩緩而行。
懂禮數的李家明不能讓新娘下車,只好讓司機打開天窗,夫妻倆站在車上向當年的街坊、鄰居們揮手示意,接受大家的祝福與恭賀。來接親的毛伢他們則下車,拎着喜糖袋子、喜煙四處分發,感謝鄉親們的厚愛。
好不容易走完這兩三百米的街道,車隊到了銀子灘則又是一番景象。那座修葺一新的遊氏宗祠四門大開,特意陪坐在副駕駛室的李家德連忙下車,依足了老規矩遙遙向四門大開的祠堂長揖至地,再向堂弟的外家長輩們作揖,以謝母族長輩的關愛。
外甥是北大生、美國大學的大博士咧,行禮的也是大博士咧,老臉放光的阿公母舅們笑得合不攏嘴,卻等懂禮數的李家德行完了禮才道:免禮免禮。
等車隊重新上路,沒見過這種禮節的莎莎好奇道:“家明,你們這邊還有這規矩?”
哪有哦,這就是遊家的規矩,不過李家明不好解釋,剛纔下車行李的李家德解釋道:“遊家的懷遠公中了進士後,回鄉時特意在胡家宗祠前停轎,祭祀他的阿公、阿婆,以示不忘本。後來遊家嫁女,外甥娶親路過這,爭氣的就開祠堂門,不爭氣的就隨便鬧一鬧。”
有些明白了,家明也是自幼喪母,跟懷遠公的家世差不多,可在山裡長大的柳莎莎還是有些不明白。
“那?”
“哦,你是講家明吧?他是李家的子孫,新人還沒拜過祖宗,怎麼能先拜母族屋裡的祖先?”
“你們的規矩真多”。
不是規矩多,而是老婆大人雖然是山裡妹子,卻是在林場裡、單位上長大的,沒經歷過這些而已。當年一本戶口簿,生生把人劃成了兩個階級。
拐過幾個彎、上下了幾個坡,車隊在黃泥坪的李氏宗祠牌樓前停下,西裝革履的李家仁、李家義拉開車門,迎接兩位新人下車。先下車的李家明攙着新娘下車,挽着她走在一直鋪到祖廳裡的紅地毯上,兩邊鞭炮齊鳴、綵帶飛舞。
拜天地,敬父母茶,然後在神龕前錄族譜,一套流程下來,柳莎莎正式成了李家的媳婦。不過儀式還沒有完,新媳婦也是大博士,李家明這個新郎還要去文華亭爲妻子親手立文華碑。
還有這規矩?
有,這是喬橋進門時,傳猛伯和大伯共同定的。要嫁出去的妹子考了大學都立塊碑,娶進來的媳婦更要立塊碑激勵後世子孫。
這可是李家的大榮耀,能在文華亭裡漢白玉文華碑的,目前可只有李家德、李欣華、李家明及喬橋、李文五個人。連拿了同濟博士的李家道都沒那資格,只能和妻子在亭子外立兩塊大理石的文華碑,因爲他們夫妻讀的大學不是國內最好的。至於李家仁和毛砣他們,一塊遠離文華亭的青石碑,那就是對他們的認可,好歹比不會讀書的大狗伢、軍伢他們強。
立,這塊碑得親手立。不用妻子搭把手,雄壯的李家明脫掉西裝挽起袖子,在長輩和觀禮的親朋好友們注視下,將那塊1.5米高0,5米寬0.15厚漢白玉石碑抱起,穩穩地放在已經挖好的石坑裡,再用白水泥、白石沙漿填好,與自己那塊文華碑並排而立。
“禮成!”
同樣西裝革履的傳猛伯拖長聲音地一喊,亭裡亭外又是鞭炮齊鳴,沒讀過大學的楊麗麗她們都眼紅地看着那塊新立的文華碑。那塊碑不僅代表着榮譽、在叔伯們心目中的地位,也代表着權利。家裡議事時,立過文華碑的媳婦才能發表意見,沒碑的媳婦連旁聽的資格都沒有。連遊小紅都是當副縣長的人,每次族裡議事都進不了屋,只能在廂房裡等着,而喬橋和袁瑩能進去聽、進去講,現在又多了個柳莎莎。
妯娌們也僅是羨慕而已,柳莎莎這樣才貌雙全的的妯娌,小叔子又耀眼得嚇人,早讓她們生不起忌妒之心,反而都想巴結着這位能把妖怪樣的小叔子搓圓捏扁的妯娌。她們可是聽小姑子們講過,小叔子爲了柳莎莎,不曉得受過幾多委屈,要曉得小叔子可是個從不受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