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義侯夫人?那豈不就是……
笑着施禮,於清瑤的目光在那含笑望她的貴婦面上一掃而過。雖然比蘇氏略長,可這位勇義侯卻比田氏略小,生得一副好容貌,端莊秀美,最難得的卻是臉上始終都帶着笑容,令人見之生喜。
於清瑤一見過禮,她就笑着拉住於清瑤上下打量,又笑道:“像這樣模樣好性子好的女兒家,我看着都覺得喜歡,何況是王妃呢?”
這話卻說得頗有深意了,田氏一笑,也不接着她的話說,只笑着轉開話題,另說別的。這位勇義侯夫人趙氏也是個識趣的,見田氏絕口不提剛纔的事,也就順着田氏的話掀過這一段,笑着說些別的閒話。
於清瑤靜靜地坐在一旁,看似聽着二人說話,可眼角卻掃過陳靈兒她們那邊。到底都是些貴女,雖鬧起來了,卻是鬧不大的,這一會兒功夫已經靜了不少。
她正在心頭暗笑這些未曾經過風雨的少女們,眼中的大事大概也不過是這一朵牡丹或是兩三件首飾的事罷了,就聽到外面有人稟道:“王妃,‘攬勝閣’那邊林少爺畫了美人圖,世子令小人過來通稟,看是不是送過來讓王妃您過目……”
恭成王王妃聞言,立刻笑起來,又低聲和恭平王王妃蘇氏低語了一句,纔回過頭,對着勇義侯夫人趙氏笑道:“倩娘,你可聽到了,你們家華清可是又做了幅美人圖!我可先說,若他這次不用心,畫得沒有上次她爲你畫的那副‘拜月圖’美,我可要你用那幅‘拜月圖’賠我的……”
慣常這些婦人交往,無非是某某夫人,某某太太地叫着,若是叫閨名,那定是交情好到一定程度了。薛氏此刻叫出勇義侯夫人的閨名,衆人便立知這二位關係不一般。
雖然被衆人扭頭看來,趙氏卻表情如常,只是笑着嗔道:“這可是不公平,若是今天這副春日牡丹畫得好,難道你仍肯讓我換不成?”
薛氏也不着惱,只是笑道:“守着華清這繪美人圖的大家,想要,你再讓他畫一副就是,同我爭什麼呢?”
趙氏不由莞爾,“他也就這麼一個本事,偏你這麼捧他,讓他更不知什麼天高地厚,張狂起來了!”雖是在嗔怪,可是她的聲音卻一直帶着笑,聽起來不像是在責備庶子,反倒像是真心喜愛這個庶子的模樣。
她這樣說,薛氏卻是不答應了:“你這樣貶低華清可是不成,我們家榮哥兒可是和華清一個先生教出來的。要是連他這個得意弟子你還覺得不好,那我們榮哥兒可不更是不堪了?!”
兩人說說笑笑,雖說看似在貶低兒子,可話音裡透出來的卻無遺是驕傲。一旁,便有知道的悄悄與初聞此事的人說着林華清和柴榮安所拜的究竟是哪位老師。
於清瑤在旁聽着,也覺驚奇。她只知道林華清、郭可安與小世子柴榮安關係非淺,卻不知道原來他們三人竟是一門師兄弟。那位據說文武雙才的探花郎倒也真是個奇人,不過若真是個品行端方之人,又怎麼會教出林華清那樣的學生呢?
心裡正在胡思亂想,就聽到恭成王王妃正在笑說:“今日也是機緣巧合,大家又都不是那些小家子沒見過世面的人,我看倒也不必那麼多避忌,不如咱們就一起往‘攬勝閣’去觀畫吧!”
乍聞薛氏之言,衆人心裡都清楚這名爲觀畫,可實際上多半卻是想要借個機會讓世子相看。有那熱切功利的,立刻喜形於色,一疊聲地附議。偶有那拘於禮法,不想應承的,想想若是不去,倒落個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的名聲。這樣一來,自然也就不會提什麼反對意見了。
至於那一羣少女。乍一聽要過去“攬勝閣”看畫,又是羞澀又是興奮。雖然也有自知之明,沒打着攀上恭成王世子的念頭,但此刻那“攬勝閣”裡聚集着大半的京中貴公子。誰又知道,哪個機緣巧合就成了自己的良人呢?
粉面泛春,眉目含情,卻或多或少,都有些刻意的矜持。對於這些少女來說,很可能命運就會因這一天,這一刻而改變。
於清瑤就那樣夾在一羣少女裡,既不靠前,也沒有那麼顯眼地留在最後的位置上。
就這麼不急不緩地跟着一羣人往“攬勝閣”而去。才近得湖畔,已經得到消息的少年們已經迎了出來。
一時間,耳邊盡是恭敬的請安問好之聲。因不敢看得太明顯,於清瑤偷眼瞧了一眼就低下頭去。只覺得滿眼綿緞、繁花,卻未看清那些個豪門公子究竟都是生得什麼模樣。
雖然時人慣喜簪花而飾,她自己更是簪着大朵的綠牡丹,可這會兒卻不免搖頭。
垂着頭,雖然沒有和身邊的少女們一樣做出不勝嬌羞之態,卻仍是沒去刻意表現什麼清高的林下之風。
雖然這些公子並不是街頭無賴,可這會兒打量眼前的少女們的眼神卻也與那些人並無二致。就算表面上裝着端莊文雅,可眼神裡卻到底帶着幾分輕佻。那樣肆無忌憚地打量着這些京中貴女,暗自選擇着,挑撿着。
感覺到那樣的目光,於清瑤的頭垂得更低。她不喜歡這樣的目光。雖然剛纔刻意出了風頭,也是爲着自己能受到關注,可是這樣赤·祼祼的目光,卻讓她有種彷彿是正被人挑選的貨物一樣的感覺。
顯然,有這種感覺的不只她一個。隱約的,聽到有人在低哼:“當我們是什麼?討厭……要不是我娘還在這兒,非挖了他們的眼睛……”
於清瑤抿起脣,悄悄擡起眼,看着正擡起頭狠狠瞪向前面的許蘋蘋,不由得偷笑。這位將門虎女的性子果真是硬朗,不過倒並不惹人討厭。甚至連被她狠狠瞪了的一眼的那男子也並不生氣,反倒笑着轉過頭去和同伴低聲說了句什麼,就大笑起來。
因着許蘋蘋的低語,陳靈兒也哼道:“還以爲人人都是瞧她呢!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樣的人,若是知道她是呆霸王的妹子,怕是再沒人看她。”
“陳靈兒!”許蘋蘋一聽,臉上就紅了,恨得牙癢,她沉聲低喝着,人已經邁上一步,伸手去推陳靈兒:“別以爲人人都怕你!你再這麼口沒遮攔的胡說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呸!你當自己是什麼人?還敢來唬我?!”陳靈兒也不是個讓人的,哪會真的聽許蘋蘋的話,直接揪住許蘋蘋的手,和她撕扯起來。
若是剛纔陳靈兒不還手,只讓許蘋蘋推一下,這事也便了了。可這會兒這兩個一向刁蠻的嬌嬌女一動上手,事情可就熱鬧了。兩人一推攘起來,周圍的幾個少女也亂了起來。
此刻,衆人正走在湖畔通往平臺的石徑上。人羣一亂,也不知是哪個身形一絆,竟是直接撞在前面的貴婦身上。那貴婦突然被撞,一個沒站穩,直接就僕在行在她身前的那個婦人身上……
一個撞一個,也不知究竟是哪個撞到了恭成王王妃薛氏,薛氏一聲驚呼,人搖晃了幾下,就直接栽進了湖裡……
衆人看得發怔,就連剛纔虛扶着薛氏的那婦人,手都還僵在空中,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說時遲,那時快,卻有一道人影突然躍入湖中,撲棱着水直往薛氏身邊游去。
就在這時,慢了半拍的人終於都反應過來。原本在前頭引路的柴榮安大聲呼喝着,卻已等不及遠處的小廝奔過來,直接就跳進湖中。就在他跳入湖中的同時,已又有一道身影躍入湖中。
雖然柴榮安反應已經算快了,可比他慢一步躍入水中的郭可安卻比他的動作還快,竟是直接游到薛氏身邊,甚至還回過頭向柴榮安揚了揚眉毛。柴榮安一怔,有那麼一剎那,臉上現出一抹古怪的神情,說不清是報怨還是無奈,可不過瞬間,他就斂起那分似笑非笑的笑意,飛快游過去,攬住先前躍入湖中救人的那名女子。
也不知是受驚過度還是怎麼的,那女子才被柴榮安自後攬住,就立刻回手抱住他的手臂,柴榮安目光一閃,口中卻只是柔聲勸道:“小姐,莫要驚慌……不用怕的……”
知到他的聲音,那女子便安靜下來,停止了掙扎。可岸上有眼尖的,卻立刻瞧出那女子早已經羞紅滿面……
“張婉瑩……”因這突發事件停了爭執的陳靈兒捏着拳頭,瞪着湖中漸近岸邊的人,聲音裡竟是毫不掩飾厭惡之意。
可是,這會兒就連平日卻與她交好,總會出聲附合她的女子也悄然往後退了一步,只當沒有聽到她的話。
而一衆貴婦,也忙紛紛圍過去,“王妃怎麼樣?可是嗆到水了?”
“受驚了吧?真是,怎麼竟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圍着薛氏的人太多,就連剛救上張婉瑩的柴榮安也立刻奔到母親身邊去,反是同樣一身溼淋淋的張婉瑩抱着肩膀,那樣孤獨無助地坐在岸邊,極力掩飾着自己的狼狽,那般模樣,讓原本就清麗的面容更顯楚楚動人。
可任她此刻再動人,到底無人注意。擡起頭,望向前面的人羣中那抹錦色,眼中閃過一抹黯然。就在這時,一方繡帕遞到她的面前。目光一閃,她看看那方素色的,只在帕角繡了一枝梨花的帕子,緩緩擡起頭來。目光在那正對着她微笑的少女臉上一掃,便溫和地笑了起來:“多謝了,於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