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澗,距渦陽城西北,四十里也。
名雖曰澗,實則淺淺細水一條,寬不及三丈。時逢冬日,不少地方都已露出河牀來,便有水處,也只淹過腳踝。
澗兩側亦不見山谷,周遭更是一馬平川。換而言之,這地兒無險無隘,不論步、騎,皆可輕易通過。唯澗東南兩百多丈處,突兀出一片矮丘,擡眼可見其上有松林繁茂,佔地算不得廣大,但也頗有些規模。
一陣清風徐來,松林微微晃動,發出沙沙之聲。
並無片風吹來,松林無風自動,發出沙沙之聲,幾不可聞。
天色將暗未暗,遠遠自是瞧不分明。可這時若有人鑽入林去,仔細一瞧,定會大吃一驚:哪裡來這許多人馬藏在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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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今日一早,樑國北伐大軍營中,中軍帳里人頭攢動,濟濟一堂。
陳慶之以下,北伐軍衆將鹹集,此外徐州刺史成景俊也領着部將前來,共商大事。
議了一陣渦陽敵情,又說了一會兩軍配合事宜,便有從事稟報:“元淵大軍一路南下,渡過黃河,目前主力正駐紮城父(今安徽亳州東南城父鎮)休整。其前鋒猶在行進,一兩日內可至渦陽。”
帳中輿圖高掛,當下大夥兒走到圖前,指指點點。
陳慶之先開口:“元淵大軍號稱十萬,我料必無此數,可六七萬總該有的。其戰力麼。。。”頓了頓,轉頭問裴果:“孝寬曾在元淵軍中待過,熟知內情,可否爲我等細說一番?”
裴果聞言出列,朗聲道:“元淵領軍,可謂中規中矩,雖不致魯莽行事,卻也沒甚麼出彩之處。”
徐州刺史成景俊有些疑惑:“元淵曾在五原以少勝多,一戰擊潰破六韓拔陵。如此說來,可稱良將呵。”
裴果嘿嘿冷笑:“元淵能擊潰破六韓拔陵,全仗麾下參軍於謹說降了西部高車,更皆蠕蠕主阿那瓌率軍相助。若教元淵獨抗拔陵,嘿嘿,怕是輸多勝少。”
陳慶之一撫短髭:“如此說來,元淵兵雖不少,卻也算不得什麼勁敵。”
“正是!”裴果大聲道:“而且那於謹因惡了元淵,已給趕回洛陽。如今元淵帳下,皆平庸之輩也。”
陳慶之聞言甚是欣喜,點了點頭道:“天候一日賽過一日的冷,就怕大雪封路,則渦陽難取也。拖得久了,恐變數太多,既如此,此戰宜速戰速決。我意,可遣軍繞過渦陽,先於半途擊破元淵部前鋒,以損其勢,以懾敵膽。”
衆將議論紛紛,半數贊成,半數卻覺着不妥。
成景俊想了想,沉聲道:“元淵所部到底是一支得勝之軍,未可小覷。既爲前鋒,必是其中精銳,更加不好對付。我軍冒險繞過渦陽前去突襲其前鋒,即便獲勝,不傷元淵主力,萬一落敗,反墜了我軍士氣。兵法雲,以近待遠,以佚待勞,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既如此,我意還是固寨渦陽城下,不逞險爲上。”
陳慶之搖了搖頭,說道:“確該以逸待勞。可若是叫魏人休整夠了,豈不就不勞了?是故,當趁着眼下魏人遠來勞頓,陣列不齊,一鼓挫其士氣。魏軍自覺離着我軍尚遠,必不見疑,我軍出其不意,豈有不勝之理?”
又有徐州軍將出聲道:“冒險繞過渦陽,萬一竟叫城中魏人發覺,揮兵出城截殺,則我軍遭到前後夾擊,可就大大不妙。”
此言倒是頗有幾分道理,陳慶之眉頭皺起,自語道:“若如此,當遣一支奇兵前去,人數不爲多,卻要精銳善戰,且進兵神速。如此,當可躲過渦陽城耳目。”
一轉頭,正看到裴果與楊忠兩個,陳慶之眼睛一亮,脫口而出:“你兩個麾下皆爲騎軍,此去最合適不過!”才說完這句,自個又搖了搖頭,嘆道:“魏軍前鋒便沒一萬,也有八千,你兩個才只一千騎。以一千對一萬,再是精銳,難,難,難!”
陳慶之沉吟不決,成景俊便再開口勸他莫要心急,徐州軍將紛紛應和。說得片刻,北伐軍中諸多將校也覺着太過冒險,遂一同附和成景俊之言。
陳慶之聽在耳朵裡,一時犯了難。
便在這時,裴果大剌剌走上一步,提氣叫道:“既要速戰速決,如何能畏首畏尾?大夥兒無須疑慮,我與楊忠將軍只率本部冠騎軍前去,必不教渦陽城中發覺。”
陳慶之精神一振,瞪大了眼睛道:“只你本部一千騎前去,果能成功?”
“定不辱使命!”
“好!”陳慶之用兵,其實頗好行險,正奇之間,更善奇變。他本不捨此次戰機,既是裴果有心,此議遂決。成景俊見是陳慶之麾下自行出戰,與徐州軍無干,也不好多說。
當下裴果一軍風馳電掣,繞個大大圈子,遠遠避開渦陽周遭,再轉折趨往西北方向。速度奇快,壓根沒撞見什麼魏軍探子。
至駝澗,日頭已到了西邊。裴果下令臨澗而止,將士暫休,飲水進食,又遣哨騎四出。
不久哨騎如飛而回,急急稟報,言魏軍前鋒只在十幾裡外,且還在南下途中,並無止歇之意。
裴果一驚:“來得這般快?”擡頭看了看天際,皺着眉頭對楊忠道:“我本推算,日落之前魏人前鋒多半趕不到此地,自會在前頭尋一處安營紮寨。如此一來,我等便可摸將前去,趁夜襲營,來個以少勝多。孰料他等還在行進,過得一陣,豈不就要與我軍迎頭撞上?”
楊忠搓着雙手,不無擔憂:“魏人再是遠來勞頓,我軍到底人少,若與之正面硬戰,勝算不大。”
裴果有些焦急,自語道:“話兒都說了出去,此時退兵,回去可就再沒了臉面。。。”
“大不了拼一把!”楊忠一咬牙:“此番還是我衝鋒在前,孝寬你坐鎮其後,不見得就會輸。”
“不可!”裴果趕忙搖頭:“前番與費穆死戰,純屬無奈之舉。我心中再是想速戰速決,殺了那元淵報仇,也不能魯莽行事。此番,絕不拿弟兄們性命做賭!”
裴果說完,強自定下心神,舉目四望。
突然他“啊呀”一聲,大是驚喜:“忠哥兒你看!”手指處,正乃駝澗東南方那邊松林:“天色將暗,算算腳程,魏人最多趕到此地附近,必要安營紮寨。我等大可藏身林中,待夜深再行出襲,豈能不勝?”
楊忠微有遲疑,說道:“若是魏軍遣人入林查看,豈不糟糕?”
裴果一笑:“陳將軍也說了,魏人自覺離着我軍尚遠,決計不會想到我軍竟會繞過渦陽,跑到駝澗這般遠的地方來。何況這林子又不算大,藏下我軍千騎已是極限,魏人看到,也會覺着無須擔憂,多半不會進來查探。”
楊忠“嗯”了一聲道:“有理!”
說幹就幹,片刻功夫,一千騎盡數隱入林中。人含草、馬銜枚,儘量不使發聲,耐下性子,單等魏軍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