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飲得片刻,依舊沒甚好主意,爾朱世隆便起身告辭,說道:“上黨王見諒,明日一早世隆還要入宮面見皇后。世隆不敢怠慢,今日,就到此了。”
“哦?”元天穆豁然直起了身子,追問道:“樂平公要入宮面見皇后,這。。。卻是所爲何事?樂平公,這當口,萬事都要小心吶。有些事,該避嫌的,最好避嫌。。。”
“哎,還不是我那英娥侄兒,哦不,爾朱皇后愛耍小性子麼。。。”爾朱世隆倒也不避諱,隨嘴就說了出來。
原來今日元子攸回到後宮,本就因爲朝中之事鬱鬱不樂,恰好迎頭碰上皇后爾朱英娥,他想起爾朱一族的跋扈,忍不住就冷哼了一聲。
誰想那爾朱英娥脾氣可不小,當即叉了腰迎上來,冷不防來了一句:“皇帝!可是你將我的彈弓藏了起來?”不但半點恭謹也無,語氣之中,竟含責問之意。
元子攸大怒,訓斥道:“汝,婦人也!當以寬柔爲本,如何玩弄兇器?你那彈弓,朕已命人丟棄,不復可尋!”
“兇器?”爾朱英娥冷笑一聲,輕輕拍了拍已經懷胎九月、高高隆起的肚子,陰陽怪氣地說道:“皇帝儘可放心,若是擔心我使彈弓傷着了皇帝,嘿嘿,大可不必。我爾朱英娥可沒那般惡毒,說到底,皇帝終究還是我這肚中胎兒的阿耶,不是麼?”頓了頓,又道:“我要彈弓,實是因爲近來華林園裡那株檀香樹上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隻老鴰,整日價呱呱嗷叫,吵得人心煩。我正要一彈弓過去,打殺了它!”
此等言語,何止無禮?簡直僭越!元子攸火冒三丈,戟指大罵:“你纔是那呱呱嗷叫的老鴰!你你你。。。你爾朱一族,俱爲無禮之徒!”說完拂袖而去。
元子攸終究不敢法辦自己這位爾朱皇后,可心底又實在氣不過,想了想,便傳下一道口諭,教爾朱世隆入宮勸諫爾朱英娥,以後不許再這般放肆---這等“家醜”,到底不便外揚,好歹爾朱世隆算是爾朱英娥的叔父,或許爾朱英娥尚能聽得進去罷。
“既是天子傳召,那樂平公但入宮無妨,倒是不怕旁人亂嚼舌頭。”元天穆先是點了點頭,隨即又一皺眉頭,說道:“只是這等事。。。天子怎會與樂平公說得這般細碎?”
“這等醜事,元子攸如何肯說道得那般清楚?他那一道口諭,也只是語焉不詳罷了。”爾朱世隆嘿嘿一笑道:“不瞞上黨王,那直寢將軍楊標隨侍元子攸身側,每日裡事無鉅細,皆差人將元子攸行止送報我處。嘿嘿,禁內但有甚麼風吹草動,丁點也逃不過我的耳目!”
“原來如此,那就好。”元天穆再爲點頭:“嗯,楊標此人忠於天柱,可用!”
想了想,元天穆又道:“不過爾朱皇后也是太過跋扈,古往今來,何曾有後宮如此對待天子的?而今正是要緊關頭,一切以穩妥爲上,萬一因爲爾朱皇后的緣故,竟然鬧出些亂七八糟的事體來,反而不美。樂平公明日進宮,不妨好好勸諫她一番。”
“正該如此。”
。。。。。。
翌日一早,爾朱世隆匆匆趕至宮城,爲內侍引入宣光殿。宣光殿位於洛陽宮北宮,毗鄰華林園,本胡太后所居也,如今則作了爾朱英娥的居所。
爾朱世隆入得殿中,爾朱英娥便揮退婢女中官,叔侄兩個也好講話。
爾朱世隆先開始還板了一張面孔,正正經經才說得幾句,早是被爾朱英娥懟了回去:“元子攸?哼!他這天子,本就是我家置立,我便不給他好臉色看,又如何?更何況,如今天下誰人不知,阿耶不日就要稱帝,既如此,我愈加看不上他元子攸!阿叔你莫要再勸我,我打小就是這個脾性,你也不是不知。”
爾朱世隆曉得自己說不過她,苦笑了一聲,語帶自嘲:“也罷,天柱代魏在即,就是阿叔我,好歹也能封個王做做。到了那時,元子攸頂多就是個公罷了,還不如我,英娥自然瞧不上眼。”
“哎呀!”爾朱英娥豁然睜大了雙眼:“回頭阿耶做了天子,那我這皇后豈不就沒了?”
不曾想爾朱英娥還有這樣一樁擔憂,爾朱世隆一時爲之氣結,忍不住翻個白眼,語氣裡不無揶揄:“英娥無須擔憂,你雖不是皇后,卻不失爲本朝公主。到那時,元子攸反作了駙馬都尉,嘿嘿,日後休說不用給他好臉色看,還要他日日聽話,在你面前謹言慎行纔是。”
也不知爾朱英娥聽沒聽出爾朱世隆言語裡的揶揄之意,這時候不知爲何,她竟是雙眼發直,喃喃低語:“我做了公主?那。。。那也挺好。到那時,我撒嬌也好,撒潑也罷,總要阿耶重給我指一個稱心如意的駙馬都尉。。。”
爾朱英娥的聲音太輕,爾朱世隆也有些心不在焉,倒是不曾聽進了耳朵裡,這時嘆了口氣道:“既如此,我那裡還有些要緊事等着辦,這就出宮去了。”施了一禮,就待離去。
“阿叔!”爾朱英娥一把扯住了他:“那個。。。那個司馬尚書來了麼?”
“哎喲,你不說,我都把這事給忘了。”爾朱世隆一拍腦門:“他就在殿外候着呢,待會兒我出去時,喚他進來便是。”
“謝過叔父。”
“對了英娥,照道理我可不該帶外人到這宣光殿裡,可你苦苦堅持,我也只好從之。你老實告訴阿叔,你召這司馬子如進宮,到底是爲何?”爾朱世隆壓低了聲音道:“外臣未得天子詔旨,私入禁宮,此事若教外人得知,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聽說司馬尚書性滑稽、善口辯,說得不少好笑話。”爾朱英娥神色自若:“我近來常與元子攸置氣,心境實在不快,便想聽上幾個笑話,也好樂上一樂,解解胸中鬱氣。”
“這。。。”爾朱世隆將信將疑:“果真只是如此?”
“那還能有甚麼別的?”爾朱英娥把那大肚子一挺,撅了嘴道:“反正我再是不快活,總也不肯去求那元子攸。阿耶又不在洛陽,我不找阿叔幫忙,那還能怎麼辦?我瞧來瞧去,阿叔麾下,也就這司馬子如還算有些文采,可不就找他來說說書,逗逗樂?”
“罷了,罷了。”爾朱世隆一頭黑線:“隨你去罷。記住,可莫要耽擱太久。”
“英娥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