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川城這一場叛亂來的猛,去的更快。隨着莫那婁二郎被賀拔勝一刀削飛了腦袋,最後一撥叛賊也盡數伏誅武川鎮衙之內。
各路平叛兵馬雲集衙前,富戶鎮民們自是對宇文賀拔兩家感恩戴德,早有那見風使舵的功曹文吏上前:“叱干將軍不幸遇難,如今這武川,全仗兩位郎主做主!”周遭百姓一起開聲:“全仗兩位郎主做主!”
時局動盪,內憂外患,非強勢不能威壓,若要武川安穩,這當口沒得推辭。宇文肱與賀拔度拔俱是一時豪傑,也不來虛的,當即應承下來。賀拔度拔有爵位在身,便以他暫攝武川鎮將職責,着令文吏撰寫書文,奏報洛陽朝廷,又知會其他邊鎮、州郡。一應善後事宜,譬如搜捕亂黨殘餘、賑濟災民、重修城防、整編鎮兵。。。皆由賀拔度拔與宇文肱計議分派。
兩家子侄責無旁貸,一個個也給指派了重任,忙得不可開交。裴果卻因着要先跑趟陰山谷中將韋娘子等家人接回,便跑去向宇文肱辭行。不料入得鎮衙,卻正撞見宇文肱咆哮如雷,吃他罵的,可不正是自個的好兄弟黑獺?侯莫陳悅也侍立一邊,臉上卻頗有得色。裴果心底一個咯噔,強自鎮靜,上前拜見。
宇文肱見是裴果進來,黑麪稍緩,說道:“此次平叛,首功當屬果兒!若非你及時報信,我等不知情之下多半要困在城中,如此,大事去矣!”邊上侯莫陳悅聽到,眉頭禁不住一皺。
裴果深深作揖,口稱不敢,心底卻不免小小得意。不想宇文肱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八度:“你兩個小兒,怕是得意忘形了罷?那日西牆之外,面對一衆叛黨,居然猶猶豫豫。若然他等早有設計,趁你等不備暴起發難,你兩個自身難保不說,豈不是壞了大事?哼!虧是阿悅在場,未至釀成大貨!”侯莫陳悅聽在耳朵裡,喜不自勝。
宇文肱尚在繼續:“爲將者,果而不矜!你兩個既不果決,還敢自矜,簡直氣煞老夫!”一頓臭罵,裴果與宇文泰兩個自是垂頭喪氣,侯莫陳悅則愈發高興,強忍着不敢笑出聲來。
罵得一陣,宇文肱也覺口乾舌燥,揮揮手:“果兒你自去罷,早早接回你阿母,還指着你回來武川做事!”
裴果趕忙“諾”了一聲,腳底抹油就想溜走,連“同患難”的宇文泰都顧不得招呼一句。誰料宇文肱又想起一事,喊道:“果兒且住!”
“在!”
“莫忘了替我向你阿母問好!”
“那是自然。”
“待忙過這一陣,武川安定下來。。。你可與你阿母說,來我府上提親罷!”
“啊?”卻是裴果與侯莫陳悅不約而同,一起叫出了聲。宇文肱黑麪一沉:“又怎麼了?”
“小子這就去也。”裴果敷衍一句,長揖而去。宇文肱事務繁忙,無暇多想。便只侯莫陳悅一個,這時臉色鐵青,一腔歡喜全沒了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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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果快馬加鞭,入南山谷中接了韋娘子一行,同回裴宅。武川遭此大災,不知多少戶家破人亡,裴家卻是毫髮無傷,大夥兒既是感慨,更覺慶幸。一路上說說笑笑,裴果心情大好,早忘了宇文肱那頓臭罵,提親之事也給他有意無意拋在腦後。
不久到了裴宅門前,卻見院門赫然洞開,且半截門閂掉在地上,顯是叫人砸了開來。裴果吃了一驚,跳下馬,拔出腰刀,當先衝了進去。韋娘子還是沉穩,曉得這當口身邊這些婢子下人可濟不得什麼事,便喚衆人留在門外,免得跟進去反倒給裴果添了麻煩。
就聽得裡頭叮鈴哐啷一陣響,須臾功夫,裴果一臉怒氣走出來,左手卻提了一個人。那人佝僂着身子,哼哼唧唧個不停,多半給裴果揍得不輕。
韋娘子訝然出聲,略有怒意:“素黎老奴?怎麼是你?你不在家老實躲着,卻偷偷摸摸跑到我家做甚?”路上她已聽裴果講過素黎老奴與二郎之事,還頗是唏噓了一番,先前對老奴的恨意也就此消散。可這時陡見老奴如此,雖不知老奴意欲如何,總也猜到沒甚麼好事。
果然裴果怒氣衝衝地說道:“這老賊簡直該死!若是我等晚回來片刻,這好端端一座裴宅怕不就要被他一把火燒了去!”原來素黎老奴闖入裴家,竟將廚房內滿滿一屋子柴薪盡數搬到了正廳,又尋來火刀火石,將欲點火時,恰巧裴果衝進來,一頓拳打腳踢將他制住,這纔沒能得逞。
韋娘子氣得胸脯起伏:“你這老賊三番五次恩將仇報。。。早知如此,果兒元日夜裡就不該饒你性命!“
素黎老奴突然擡起頭來,咯咯陰笑,一張老臉抽搐不止,竟叫人看得不寒而慄:“饒我性命?嘿嘿,你等可曾饒了我家二郎性命?可曾饒了我家大郎性命?”
“你。。。”韋娘子一時語塞,氣得粉臉漲紅。
裴果大怒,正要劈手一巴掌扇過去,忽然他大叫一聲“哎呀不好”,似是想起什麼事情來,急匆匆往隔壁老奴家奔去。他手勁真大,提着老奴兀自健步如飛。韋娘子一怔,隨即帶着一衆下人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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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破小院之內,素黎小娘靜靜枕在血泊之中,血跡道道化開,又叫殘雪寒冰重又封凍,塑起一幅妖異圖畫,觸目驚心。小娘還是那般枯瘦,那般弱小,只是再沒了聲息。。。
幾個婢女“嗚哇”哭了出來,躲到院外再也看不得此等慘狀。韋娘子雙手合十,目中含淚,喃喃念起佛經。
裴果不知何時丟開了老奴,渾渾噩噩走上前,極之溫柔地橫抱起小娘冰涼的身軀,心底一忽兒悲憤莫名,一忽兒又覺着空空落落。。。
“蓬!”火光突然竄起,素黎老奴怨毒的聲音緊隨而來:“這賤婢竟敢告密,害得我造反不成,她就是該死!哈哈哈哈!就是該死!”裴果這才發現,原來老奴早已把自家屋內也堆滿柴火,這時潑下油燈,轟然燒了開來。
“虎毒尚且不食子。。。”韋娘子銀牙欲碎:“你這老賊,死了也要下十八層地獄!”
老奴站在火圈之內,狂笑聲聲,腰板挺得竟是從不曾有過的直:“我下十八層地獄?我有什麼錯?我不造反,我也活不下去!要我說,你們也不是什麼好人,自個吃飽喝足就以爲全天下都吃飽喝足了麼?哈哈哈哈,這個污濁世道,統統都該下十八層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