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洛陽大夏門城頭,隨處皆見人叢密集,偏只裴果那處空蕩蕩、寂落落。清風徐徐吹來,夾雜着衆人異樣的目光,一一翻卷在裴果身上。
如今的裴孝寬,其實於政事一道早窺門徑,豈不知自己已是犯了忌?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臉色變幻不定,似乎有些懊惱的意味,可張開嘴巴,說出來的,依舊不曾改口:“天子,不可移駕!”
“放肆!”元徽怒不可遏,戟指裴果:“你以爲你是哪個?不過立了些微末功勞罷了,也敢在此造次?”
空氣裡莫名一冷,不覺間,裴果身周的空檔越發大了。
於謹暗自嘆息,一跺腳時,就待跳將出來---無論如何,總要撐一撐孝寬兄弟。
便在這時,元修忽然湊上一步,朗聲道:“既是已然定下了放胡賊入城的計策,決戰在即,又豈能半途而廢?冠軍侯此議,我附議!”說完這句,更一扯身邊元寶炬的袖子,連打眼色。
元寶炬稍作猶豫,終究是咬了咬牙:“我亦附議!”
“你等。。。”元徽面色大變,只恨一時尋不出由頭駁斥。
兩王突然開口贊同裴果,城樓上嗡嗡聲四起。不少人若有所思,看着天子元子攸的眼神,不覺變得微妙。
元子攸的面色,這時候着實難看,陰沉着臉一言不發。有那麼一瞬間,他差點就要大叫出聲:“朕自在此,與諸公不離不棄!”可不知怎的,就是說不出口,反而一顆下城避禍之心,愈攢愈熾。
賊軍紛紛下馬棄械,將要入城,此時的大夏門內外,譬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這般僵持下去,不免爲賊軍看破,更要壞了自家士氣。
當此要緊關頭,還是司徒、臨淮王元彧靈機一動,得了個主意。只聽他輕咳一聲,悠悠道:“冠軍侯所言,御駕不動,不使賊人生出疑慮,有理。然則。。。”
元修一皺眉頭:“然則什麼?”
“然則陛下乃萬金之軀,不宜坐此危堂,萬一有個損傷,那還不一樣是個前功盡棄?所以嘛。。。”
元修再近一步,沉聲道:“所以甚麼?請司徒見教。”
“所以陛下宜速速下城,以避刀兵,卻留龍旗、華蓋、御盔在此,以遮賊人耳目。如此,可策萬全。”
“那不就是教人假扮陛下?”元徽有些不悅,嘀咕道:“旁人使龍旗華蓋,着御盔御甲,未免有些逾制。。。”
“事急從權!”元彧蹬了元徽一眼:“要不然,你說個辦法出來?”
元徽一滯,自然是悻悻不言。
打從裴果提議“御駕不移”開始,天子元子攸從頭到尾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這時候卻毫無猶豫,金口再開:“司徒所言甚是,準了。”
“謝陛下。”元彧躬身施了個禮,便把那目光一掃,只在城樓上一衆元姓王公的身上。既是要尋人假扮天子,這裡頭卻有些講究---若找尋常士卒冒充,總歸覺着有些大不敬,終是元家人來扮,似乎更妥當些。
單論身材相貌,以南陽王元寶炬與天子元子攸最爲相似,實乃不二人選。其餘人等,譬如城陽王元徽這般枯瘦如柴,那套金盔金甲罩在身上,實在叫不合身。
可惜,元寶炬死活不肯,也不知他是自覺“逾制”,還是心頭其實存了幾分害怕---畢竟這九重華蓋與金盔金甲太過醒目,賊人若要發難,十成十會衝着這裡來。
於是退而求其次,就以身高相仿、身量稍微厚實些的平陽王元修來假扮天子。元修呵呵笑着,一口答應。
計議已定,便由人叢遮擋,元子攸當場脫了盔甲教元修穿上,隨即由元彧率衆衛護,匆匆下城。元徽心情不快,不欲留在城上,尋個由頭,追隨元子攸而去。
是故如今這大夏門之上,正以平陽王元修爲尊,戴金盔、着金甲,背倚升龍旗,立於九重華蓋之下,傲然睥睨,儼然帝王。
。。。。。。
爾朱拂律與爾朱侯討伐兩個不傻,可不願以身試險,直待四千麾下進去一多半,這才施施然進了城。
此刻華林園裡,可謂賊兵遍佈,人人皆面相兇惡,臉露獰笑,何來半點“投誠”之狀?
四周“對峙”中的魏軍,包括大夏門城頭上那些,士氣實在不高,一個個神情緊張自不待言,甚而頗多人臉上都見畏懼之色。
爾朱拂律與爾朱侯討伐看在眼裡,相顧一笑。
城樓上元修亦是覷個真切,先是皺了皺眉頭,隨即嘿嘿一笑,自顧自道:“孤有渤海高昂,還有武川裴果,皆世之猛將也。哈哈,今日,必教賊人有來無還!”
人叢中高敖曹聞言,早是跳將出來,拍着胸脯,說得慷慨激昂:“胡賊無馬,於我眼中,直如土雞瓦狗一般。今日一戰,必不教大王掃了興!”
“好!甚好!”
兩個一唱一和,談笑自若,果然身周魏軍神情放緩,漸漸又感染到外圍魏軍,不覺士氣回漲。
裴果卻是興致不高,淡淡一笑,再無表情。元修看在眼裡,心中一動,特意召了裴果近前,壓低了聲音道:“孝寬!孤。。。看好你!”
無論如何,今日是元修替自己解了圍,說了話。裴果心中不免感激,當下恭恭敬敬行個叉手禮,說聲:“裴果,謝過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