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裡,樂平郡公府,爾朱家幾個子侄復又到訪,僕人引入爾朱世隆所在的偏廳。
一見爾朱世隆,有人脫口而出:“不想阿叔一語成讖,那崔暹果然犯了大事,這一次落在長孫稚的手裡,怕是死定咯!”
還是那與崔暹交好的侄兒,這時白了之前那人一眼,沒好氣地道:“你這張嘴。。。事情還沒定論,怎好如此說話?”
之前那人呲笑道:“誰不知長孫稚與元彧元修一干人實是蛇鼠一窩,早是恨崔暹入骨,既得此等良機,焉肯放過?”
“可不是?”邊上又湊過來一人,嘿然道:“自去歲十月元朗橫死,禁中三不五日就有詔旨下至廷尉,催促破案,長孫稚那老小子早是焦頭爛額,正愁無計。此番休說那裴果所奏聽來煞有其事,要我說,哪怕子虛烏有,長孫稚多半也要來個屈打成招。”
爾朱世隆情緒不高,嘆息道:“長孫稚可不是個善茬,手底下毒辣得狠。這一回,崔暹不好辦。”
與崔暹交好的侄兒聽到,頓覺氣沮,杵在那裡長吁短嘆。
便有人出聲勸慰:“好在阿叔本事夠大,在廷上一番巧辯,硬是把那人證翟妙兒移了去斛斯椿處查辦,終沒再落在長孫稚手裡。這裡頭,應該還有文章可做。”
“阿叔自然厲害!”立馬有另一人接上:“不但翟妙兒,那長孫稚急急拿了崔家三郎歸案,人還沒押到廷尉府,阿叔已是請得詔旨,一樣轉了去斛斯椿處刑訊。”
“統共就這麼兩個人證,長孫稚老小子一個沒能到手,豈不要氣得吹鬍子瞪眼睛?阿叔這手段,嘖嘖。。。”
子侄幾個嘰嘰喳喳,無人再提崔暹,偏廳裡儼然開了場溜鬚拍馬的大會,爾朱世隆聽在耳朵裡,鬱氣稍減,臉上不無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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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問這兩日洛中何事最爲“熱火”,不消說,自然就是崔暹使兇暗殺元朗一案了。萬千雙眼睛盯在上頭,皇帝元子攸亦下旨要求儘快破案,凡案情相關,每日裡都要呈報上去。廷尉府與殿中尚書兩處皆徹夜審案,進行得如火如荼。
先開始消息傳出來,說是翟妙兒親承,所述與裴果當日告發的,幾乎無二;崔家三郎亦是對暗殺元朗之事供認不諱。朝野內外聽說,尤以皇黨中人,無不興高采烈。
不料僅僅隔了一夜,波折陡生。
原來翌日一早,斛斯椿在朝上自請罪責,說他看管不嚴,那崔家三郎也不知是不是受不過刑,竟然在獄中咬舌自盡了。
崔三郎雖是自承兇手,可他還沒來得及招認是否受了崔暹指使,如今一死了之,豈非死無對證?
廷尉府那頭也沒甚進展---崔暹赫然化作根硬骨頭,咬不動、嚼不爛,縱然長孫稚使出十八般手段,崔暹依舊抵死不認。
爾朱一系大喜過望,差點當廷就要來個彈冠相慶。皇黨怒不可遏,個個氣歪了嘴。
便在這時,寶座上皇帝元子攸突然發聲,竟是咆哮殿中:“斛斯椿!你做的好事!若那翟妙兒再有閃失,你不妨也咬舌自盡就是!”
元子攸一向寬厚,似今日這般發火,羣臣幾無見過。即斛斯椿膽大包天,此刻也是臉色發白,嘴角抽搐。
一待下朝,斛斯椿瞅個空檔見着元天穆,依舊恭恭敬敬:“大王,屬下幸不辱命,那崔家三郎。。。”
元天穆一揮手止住了斛斯椿,神情略顯焦躁。他定定看着遠方,沉吟不語,瞧來竟是在苦苦思索。
這般甚久,斛斯椿忽然焦急起來,嘴一張,蹦出一句:“大王,那麼翟妙兒?”
“不能動!”元天穆一個激靈驚醒過來,雙眼眯起,一咬牙間,似是下定了決心:“事已至此。。。法壽,你可別把自個搭了進去。”
斛斯椿怏怏道:“暗殺元朗一事,明明與崔暹無干,若崔暹真個就此遭了殃。。。我雖與崔暹不和,卻也難免心生兔死狐悲之感。”
元天穆一瞪眼睛,語氣頗重:“甚麼兔死狐悲?法壽休要胡言亂語!我讓你不去動那翟妙兒,說來說去,還不都是爲了你好?”頓了頓,又道:“還有,什麼叫‘明明與崔暹無干'?這等話,可不興隨口亂講,豈不聞隔牆有耳?”
斛斯椿慌忙拜倒,口稱“不敢”,更陪笑道:“大王待我恩重如山,斛斯椿心裡明鏡也似。”
元天穆見斛斯椿恭順,當下神情見緩,乃長長嘆息:“只怪崔暹不知自重,樹敵太多,引得天下洶洶。如今看來,這暗殺元朗的元兇,不是崔暹。。。也只能是崔暹了!何況元朗一案,幾乎已成了天子的心病,若能就此了結,那。。。未嘗不是樁好事。”
斛斯椿點頭哈腰,順着話風接道:“崔暹,反覆小人也,其咎由自取,實死不足惜!天柱與大王的名聲要緊,若爲此人受損,不值當!”
元天穆雖是不置可否,可臉上表情儼然,無疑可稱默認。
斛斯椿想了想,又道:“然則。。。樂平公那裡。。。”欲言又止。
元天穆淡淡一笑:“法壽勿憂,此事我自有計較。我元天穆行事,萬事皆以大局爲重,必不教樂平公難做。”
。。。。。。
夜深時分,斛斯椿家別院大門“嘎吱”一響,開了道小縫,有人閃身進來,正是裴果!
斛斯椿早是候在廳中,呵呵笑道:“孝寬賢弟這急性子。。。就知道你耐不住,今夜必至!”
裴果怒氣衝衝:“你搞甚麼鬼?好端端做甚弄死了崔家三郎?”
此一番他兩個設計陷害崔暹,兩個人證裡,裴果主動請纓說服翟妙兒,至於崔家三郎,則正是斛斯椿負責安排。這崔三郎家裡窮困潦倒,阿母長年臥病在牀,不久前又死了阿耶,居然連棺材板兒都買不起,苦不堪言。崔家大郎與二郎生性懦弱,偏這三郎有些潑辣勁兒,走投無路之下,橫下心跑出去行那偷盜之事,結果叫人當場捉住,差點就給打死,正巧斛斯椿撞見,當下使錢救將出來,還幫着葬了其阿耶,崔三郎豈不感恩戴德?
斛斯椿從來也不是什麼大善人,乃直截了當,要崔三郎自承殺了元朗,“以死報恩”。同時又應諾,此後定會贍養崔家老母,更爲崔家大郎與二郎各尋一房妻室,傳宗接代。崔三郎左思右想,覺着自個爛命一條,本就屁也不值,還不如舍此爛命,好歹爲家中博點家當,遂一咬牙,應承下來。
雖說到得最後,崔三郎本來也就是個必死的結局,可那叫明正典刑,似這般莫名其妙死在獄中,明眼人誰不知是斛斯椿搞的鬼?
斛斯椿氣定神閒,悠悠道:“我若不弄死崔三郎,上黨王怕不就要弄死了我。賢弟你倒是教我,我該怎麼做?”
裴果一時語塞,想了想,確實是這麼個道理,當下不再追責,只問道:“那麼崔賊此番。。。可會就此翻案?”
“孝寬放心!崔賊已成棄子,無力迴天了!”
“當真?”
“當真!”
“好!我信法壽兄!”裴果重重點頭,待要離去時,忽又轉過身來,沉聲道:“法壽兄,你。。。你可千萬莫要再傷了翟妙兒!”
“放心,放心!”斛斯椿擠眉弄眼:“嘖嘖嘖,郎情妾意,羨煞旁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