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關,位在潼關東南一里半也,與潼關同處麟趾塬之上,遙遙互視。其進可襲潼關,退可阻關內兵馬東出,甚而自小關向西直進時,便可繞過潼關,徑直抵達關後禁溝。若非禁溝西岸尚建有諸多附堡,宇文護到此後又加派了人手守衛一衆附堡,竇泰怕不是已經自小關出發,直接一頭鑽入了關中。
故此,這小關確然地勢緊要,竇泰一眼看將出來,立馬派兵奪之,倒是不負他“高歡麾下首將”之稱。宇文護也曾多次嘗試奪回小關,奈何均作不成,於是每日裡在關樓上平視小關時,總也覺着牙疼。
大統三年(東魏天平四年,樑大同三年)二月十八,僅僅兩個日夜,潼關上宇文護就迎來了從廣陽急行軍而至的宇文泰部六千騎,並裴果部八千步騎,一時間人喊馬嘶,凡麟趾塬之西,到處都給擠得滿滿當當。
既爲遮掩蹤跡,也是爭搶時機,雍、華兩州兵馬連營寨都不曾紮下,只尋那土塬附近的乾燥地兒,囫圇鋪上些乾草,就地歇息。將校們則齊集潼關之內,依着宇文泰的話兒,那就是要當場議出個章程來,隔日就依此施展,絕不給竇泰一絲反應過來的機會。
有人諫道:“明兒個竇泰來時,可先固守關城,示之以弱。趁東賊久攻不下、士氣跌落時,我軍突然開關殺出,竇泰措手不及之下,焉能不敗?”
不少人點頭贊同,也有人搖頭道:“竇泰既是洶洶而來,自然是陣列齊整,後備有力。即便我軍出其不意施展突襲,到底兵力不及,要想完勝,恐也不易。”
“那你說該如何?”
“自然是是等竇泰退去時,尾銜而追!”
“竇泰又不是敗退而去,豈會不留精銳斷後?你貿然追擊,就怕反遭咬噬!”
兩下里各持己見,爭論不休。
宇文泰心中一動,便問近來潼關情勢如何。
宇文護答曰:“竇泰屢攻不利,近日稍有懈怠,不定明日來攻與否。”
宇文泰點點頭,心底有了計較,遂開口道:“諸君,設若明日竇泰不來,又該如何?”
“那便直撲大河之畔的東賊大營!”泰半人都是這個打算:“竇泰不及列陣,愈加不能抵擋!”
總歸不乏唱反調的:“賊營情勢不明,豈敢冒險?萬一賊營堅固,我等來得倉促,也沒甚攻堅的辦法,到時候可不要一籌莫展才好!”
宇文泰靜靜聽着,並不開口置評,忽然一擡頭時,那廂裴果正對着他輕笑。兩個對視一眼,各自點了點頭。
當下裴果便開了口:“此一番欲破竇泰,唯一個‘奇'字耳。”
“哦?”宇文泰笑道:“願聞其詳。”
裴果繼續:“丞相先前屯兵廣陽不出,其後又全力趕來潼關,此皆爲着奇襲竇泰也。爲何定要這般折騰?蓋若不能奇襲大勝,反要正面與之激戰,即便獲勝,也謂慘勝。說穿了,我關中不比關東那般地廣人稠,而今又遭大旱,實在是耗不起呵。”
衆將若有所思。
“竇泰兵多將廣,且素稱悍勇,決計不能小覷。若說他來攻打潼關時,我軍開關突擊,此非‘奇',而謂‘正'也;待其退時尾銜而追,此亦難稱‘奇'也;直取其大營,勢必就要攻堅,此就愈加失了‘奇'之道。故此,統統不可取!”
“孝寬所言極是。”宇文泰笑意愈濃:“然則,到底該如何取此‘奇'之道,孝寬不妨明言。”
“全都着落在此處!”裴果大踏步走到高掛的輿圖之前,探手一指,正戳在潼關附近一處。
衆人定睛看去,紛紛脫口而出:“小關?”原來裴果落指之處,正正是戳在了小關那一點上。
“沒錯!就是小關!”裴果氣定神閒,朗聲道:“依我之見,明日若竇泰親至,不如避其鋒芒不出;他若不來,則我等即刻揮師,一鼓取下小關,且四面合圍,不教走了一人!”
有人覺着疑惑:“小關雖是要緊,不過屯着東賊一部偏師罷了,卻與竇泰大部何干?”
裴果嘿嘿冷笑:“竇泰一向驕橫,此番定然以爲潼關已是囊中之物,只需慢慢蠶食,終能破關而入關中。若他忽然聽聞小關失守,就好比吞下肚子去的又教吐了出來,豈不既驚且怒?他又不知我關中數萬大軍已至,還以爲是薩保拼力強奪了小關去,我料以他那副急性子,定然是火急火燎趕來,指望着一鼓復奪小關。”
裴果滔滔不絕,場中一衆無不側耳傾聽。
“竇泰既是倉促趕來,豈得從容列陣?待到那時,我軍自小關、潼關、乃至麟趾塬林中一起殺出,正謂四面夾擊,而竇泰本無迎敵之備,驟然遇襲,焉得不敗?如此,方可謂‘奇'也!”
衆人聽到這裡,皆爲拜服:“奇!果然是奇!裴使君好算計!”
“果然孝寬最得我心!”宇文泰哈哈大笑:“既如此,計議已定,各部飽食一餐,早早歇息。明日天色亮時,全軍戒備,隨時出襲小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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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直等到巳時三刻,關外全無動靜,料想竇泰今日不會出營。於是乎,潼關關門陡開,先是宇文護領三百精騎衝出,自麟趾塬之上一路直追到麟趾塬之下,凡東軍探騎,皆爲放倒、驅走。
緊接着裴果率部殺出,西軍源源不斷,不久即團團圍住了小關。小關守將目瞪口呆,顫聲道:“潼關裡西賊不是已經捉襟見肘了麼?卻是哪裡。。。哪裡來的這許多西賊?”
容不得他細想,西軍已是山呼海嘯般衝至,四面皆作猛攻,打得小關東軍手忙腳亂,應接不暇。
裴果親自帶隊先登。雖是身居高位多年,他一身功夫不遜當初,眨眼間已是從雲梯之下攀到小關關牆之上,雙刀大開大合,見面無一合之敵。須臾間,關樓那處已教他殺開一個缺口,西軍將士緊隨其後,蜂擁而至,缺口遂作越大。
約莫個把時辰而已,小關四面皆沒,西軍潮水般涌了進去。守將在內,東軍戰死五百餘,剩下千多人盡數跪地投降。
小關之上插滿了西朝大旗。
裴果傲立旗下,目光炯炯,遠眺北方。那裡大河如帶,山川雄渾,風陵渡嗚嗚,不知渡盡古往今來多少前程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