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宮裡傳詔出來,急着要抄撰數十部經史入禁,秘書省頓然忙作一團。即裴果這般平時閒適慣了的,也叫佈置了好幾樁差事,既要督促相關文吏抄撰,還要驗覈審定,最後署名簽章。
於謹特意關照:“最近這一陣,做事時,須加意小心!”
裴果會意---天曉得那惡犬中尉崔暹吃了虧之後作何打算?弄不好,暗地裡正在圖謀對付自己。
想來以崔暹一貫的手段,無外乎想方設法羅織罪名。裴果心想:我初來乍到,身無餘財,貪墨受賄自是無從說起;若彈劾我曾投於南樑及元顥麾下,可之前經皇黨暗中操作,這幹罪狀早由皇帝元子攸在太極殿上親口赦免,再追究也沒了由頭。惡犬想拿我,多半是從我手上這職事入手。。。
蔣進前車之鑑不遠,當下裴果長個心眼,事無鉅細皆親力親爲,仔細查勘,力求無誤。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真做起來時,那叫一個辛苦。從早到晚,裴果幾無閤眼,每日裡坐到腰痠背痛,寫到手腳麻軟,乃叫苦不迭:“累死我也!還不如沙場征戰,流血流汗,反倒痛快!”
醉生樓暫時是沒空暇去了,就是斛斯椿又來邀他吃酒,也爲裴果以公務繁忙爲由,一口回絕。小心駛得萬年船,這道理裴果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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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十三,申時將至,秘書省里人聲沸揚,卻是抄撰經史的事兒總算告了一段落。裴果再爲仔細查驗,確認無誤後,長長出了一口氣。
當下裴果走出公舍透透氣,門外天氣晴好,只是天候寒冷,眼際裡盡是枯黃顏色,未免蕭索。一轉頭時,目光落處,牆角正有數枝臘梅探出,凌寒獨自開放。
花兒粉白鮮豔,掛在枝頭顫顫悠悠,說不得的精神。裴果頗爲歡喜,乃走將過去,大口吸氣,便聞到一鼻子的芬芳。忽然之間,他心情大好,恨不能即刻出城,騎了黃驄馬縱奔山林湖河之間,那叫一個快活。
終究只是想想罷了---即便這時立刻下值,緊趕着回去取馬,再出城時,恐怕城門都快關閉了,天色一暗,又如何馳馬?
想到此節,裴果不由怏怏。既是無法跑馬,他便尋思着不如晚上好好喝上一盅,也可放鬆放鬆。念頭一起,酒蟲就跳將出來,嘖嘖覺着嘴饞。
便在這時,彷彿聽到他心中所想也似,斛斯椿居然又喚了人來,送貼邀酒。
一想起斛斯椿別院裡那琳琅滿目的酒架,裴果胸中酒蟲頓然不可遏止,催得他當場點頭,應了斛斯椿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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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孝寬賢弟這陣好是一場辛苦,說不得,今日無醉不歸!”
“喝!”
這人一放鬆下來,防備心自然就少去許多,更何況裴果與斛斯椿多次接觸,一向覺着是自個佔着“先機”,於是乎,今日不推不拒,好一頓胡吃海喝,直搞到老晚時分。
待起身告辭時,裴果真正是覺着酒力上頭,腳步也自不穩。平日裡似這般情狀,斛斯椿多半會勸裴果就此歇在別院中,今日不知爲何,居然未曾開口,只是嘻嘻笑着,親自送了他出門。
裴果不以爲意,自顧自去了。
出得裡坊,踏上長街,不過才走得幾步,一陣“咔咔”腳步聲傳來。裴果愕然看時,就見兩側街角各自轉出一隊甲士,一左一右,朝着自己猛衝而來。
休說裴果正自醉酒,便清醒時,似這般兩整隊厚甲戟士“夾攻”而至,他又不是神仙?卻能跑到哪裡去?遂落個當場就擒。
夜間寒風襲來,裴果一個激靈,酒醒了一大半,餘光左右一掃,看出這些甲士正爲城中禁軍,乃沉下臉叫道:“我乃秘書鐘律郎裴果,拿我做甚?”
有甲士冷笑一聲:“管你哪個,既是犯了宵禁,豈不拿你?”
“宵禁?今兒起了宵禁?我怎麼不知?”
“城中疑有亂黨鬧事,我家尚書急請了宵禁,日落前已是傳諭全城。你說你不知。。。嘿嘿,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日落前?”裴果一驚,暗忖:我就是日落前到的斛斯椿別院裡,接着就給拉進去吃酒了,難怪不知。。。咦?斛斯椿正掌一部禁軍,我不知今日宵禁也就罷了,他又豈會不知?他若知道,爲何不告訴了我,反是任由我自去?這才一出門,我就撞見了禁軍。。。難道,難道。。。”
一念至此,裴果早是冷汗涔涔,乃脫口而出:“你家尚書,那是哪個?”
“還有哪個?自然是殿中尚書斛斯椿咯。”
譬如五雷轟頂,到了這會,裴果如何還不知這一切都是斛斯椿設計好的,自己這是遭了他的暗算了!千防萬防,職事上已是再三小心,不料到頭來,卻栽在這細枝末節之上。。。
裴果一臉頹然,悔恨莫及:只怪我聽了思敬兄之言,先入爲主,就覺着斛斯椿與崔暹不和;後來又聽斛斯椿這廝親承與崔賊無有私交,這便愈加放鬆了警惕。如今思來,兇豺與惡犬畢竟是一丘之貉,聯合起來對付我這般外人,實屬正常不過!
“裴郎君,走罷。”甲士推推搡搡,押着裴果而去,不消說,這是要把他先關押起來,容後再說。
一路上寒風嗚嗚,裴果越發清醒。事已至此,他反倒沉下心來,遂把與斛斯椿前前後後的來往一發回憶了一遍,自覺並未露出過甚麼馬腳。
這般看來,此一遭多半也只是崔暹爲報私怨,找了斛斯椿幫忙所致。既是如此,事情便還有轉圜之機。。。裴果心下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