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蕭澤繃緊臉,一大早殷正良進宮請太醫,含糊不清,心急趕到暖香館,卻見殷瀟庭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殷正良眼圈一紅,人似一下老了十歲,背似被壓彎了,太醫說只能盡力而爲。
蕭澤一陣心煩意亂,見殷正良魂不守舍,心知問不出個所以然,目光落在一身黑衣的常笑身上,皺眉,厲聲道:“你是何人?”
常笑思量着要不要告訴他,見文季遙和林婉進來,忙迎過去。
“怎麼回事?”他劈頭就問。
常笑瞥了蕭澤一眼,簡單的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林婉倒吸口氣,關切問道:“二公子情況怎樣?”
他搖搖頭,雖及時控制住了傷勢,但除了右腹深深的刀傷,他身上仍有多處嚴重的傷,想要順利熬過不容易,他乾咳一聲:“文將軍,請借一步說話!”
蕭澤冷哼一聲,厲目一掃:“你是四弟的人?有話這裡說就是!”
常笑徵詢似的望向文季遙,見他微點點頭,沉聲道:“今日一早,洛京街頭巷尾都在談論二公子受傷之事,甚是詭異,想來此事並不簡單。”
文季遙看了蕭澤、殷正良兩人一眼:“常笑,加強暖香館的護衛,嚴禁泄露二公子現在的情況,派人立刻查明此事。”
常笑頜首,匆匆出了大廳。
“我去看看二公子的情況。”林婉適時的退出,留下三人在大廳。
蕭澤瞟了文季遙一眼,淡聲道:“是否二公子生意上的對手要置他死地?”如今方知殷瀟庭是錦繡綢緞莊的大東家,暗驚了一下。
“如果是生意對手,還不至於下次重手,依常笑所言,那些人訓練有素,其中必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文季遙暗歎了口氣,只怕洛京將亂,不由得想,殷瀟庭雖是殷正良的二公子,素來與朝廷無瓜葛,按理說,即便朝廷動亂,亦是牽扯不上他,一個激靈,看向殷正良:“丞相大人,朝堂局勢不明,會不會是有人想利用二公子來對付你?”
殷正良呆了一下:“即便是想利用殷瀟庭對付老夫,那也不至於置他死地啊?”
他的聲音嘶啞的恐怖,蕭澤嘆了口氣,如此說來是有些道理,眼眸轉了一下,定定看着文季遙:“文將軍所言甚是,但更令本殿下懷疑的是爲何四弟的人能如此適宜的出現救下二公子?”
言下之意是想利用二公子的人是蕭涼宸,文季遙輕嗤一聲:“太子殿下懷疑任何人都可以,但絕不能懷疑瑨王爺,瑨王爺出征前特地支派人守護暖香館,其中的深意還需多說嗎?若非瑨王爺的人拼死護着二公子,二公子怕是已遭到毒手,難道瑨王爺會以自己侍衛的性命換得這一場鬧劇嗎?就算瑨王爺會利用二公子,那麼他只會利用二公子找到殷灼顏。”
蕭澤被一連串堵了幾句,臉色有些難看,吩咐殷正良幾句,冷臉離開了暖香館,瞥了一眼候在館外的莫輕寒,沉聲道:“找幾個人留意暖香館的動靜,隨時稟報。讓人着手徹查此事。”
莫輕寒領命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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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拖着沉重的腳步進了房,聽到他受傷的消息,她的天頃刻陰晦,昨日仍笑語生風,今日卻昏迷不醒,心痛欲裂。
藥味盤旋在房裡,房裡顯得愈發沉寂,謝翎坐在牀邊,不斷爲他冷敷着額頭,她兩手握了握,輕步上前,看着臉色慘白無一絲血色的他,眼眶一陣熱。
謝翎側轉過身,無神的雙眸看了她一眼:“從柳,你來了。”
她點點頭,嘴角抽搐着,扯出一句:“他怎麼樣?”
手撫上他的臉頰,謝翎幽聲道:“昨晚還說沒事,今早起來燒得很厲害,好不容易灌他喝了一些藥,我一直沾冷水敷着他的額頭。一直敷着,很快會退燒吧,然後他就會醒來了,對不對?”
從柳抿抿脣,忍住眼眶的灼熱,接過她手裡的溼巾:“你歇一歇,我來!”
謝翎沒有拒絕,由着梅香扶她在一旁坐下,默默看着他:“他要好好睡一下了,這幾天太累了。”
從柳微擰擰柔巾,輕柔的擦拭着他的臉,一滴淚終於承受不住痛的重量滑落眼角,她微側轉身,避免讓謝翎看到。
“梅香,你先出去吧!有從柳在就好。”謝翎輕聲吩咐道,那滴晶瑩太刺眼,她怎能忽視?
梅香應了聲,出了房。
從柳緊咬牙齒,順勢擦擦眼角,不慌不忙的爲他敷着額頭。
謝翎側頭看着她,白皙的臉蒙着一絲傷,眼神一直在躲閃,其中的情意再怎麼掩飾也掩飾不了,她似安慰自己又似安慰着從柳:“他會沒事的,皇宮的太醫都來了呢!”
皇宮的太醫?!她苦澀笑笑,連皇宮的太醫都來了,他們卻還瞞着她,說他無礙,當看到他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時,她不知所措,她能做的就是守在他身邊,她不能讓他如此不負責任,撇下未出世的孩子,撇下她而去。
從柳吸吸鼻子:“放心吧,二公子一定會沒事的!”
謝翎柔柔握起他的手:“殷瀟庭,你說過有生之年絕不負我的,你不能食言,你給我快點醒過來,別再這樣一聲不吭!不就是這點小傷嗎,上次你的背傷得那麼重你都還好好的,你不許故意嚇我,會嚇壞孩子的。”
門輕輕推開,雲娘悄聲進來,探詢的目光對上從柳晶瑩的眼眸,從柳朝她搖搖頭。
謝翎柔聲細語在他耳邊喃喃說着:“從柳來看你了,大當家也來看你了,你起來跟她們說句話啊!”
雲娘微嘆了口氣,軟言勸着她,終於扶着她去歇歇,留下從柳照看着殷瀟庭。
她俯頭,水潤的脣印在蒼白的脣上,兩手順着他的眉拂開:“如果痛就皺皺眉,好麼?”
久久,雙眉仍未皺一下,她換下他額頭的柔巾:“你說過,你要教亦兒騎馬,要教她習字、讀詩,待她長大後還要爲她擇個好夫婿,你不能讓灼顏失望,亦兒也和灼顏一樣,會哭的,說你說話不算話呢。如果你聽見了我說的話,皺皺眉、動動脣,或者動動手指,告訴我好麼?”
她不厭其煩的在他耳邊低低訴說着,雲娘再次進了房,擁住她的肩,輕輕喚了聲:“從柳!”
從柳倚着她,聲音哽咽起來:“我好難受!”
“沒事的,他會沒事的。我跟丞相夫人說了,謝翎有身孕,行動不便,讓你留在暖香館幫幫手。你不能倒下好嗎?”
嗯,她點點頭,眼神堅定起來:“他一定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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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神情嚴肅,臉色如烏雲般濃重,緩步進了院中,宗皓軒微嘆口氣:“可曾去尋訪名醫?”
殷正良點點頭。
緊閉的房門悄聲打開半扇,牽引住兩人的目光,從柳雙手捧着臉盆出了房,交給房外候在的雙壽:“去換盆水來!”
雙壽輕應了聲,急步離去,她微拭拭額頭的汗珠,不經意擡眸掃見院中吃驚盯着她的兩人,微蹙眉,輕啓紅脣,目光落在宗皓軒臉色,上下打量着。
殷正良雙眉緊蹙,似曾見過,但一時想不出何時何地:“你——”
從柳微欠身,聲音略有些沙啞:“丞相大人,我是從柳,灼顏和二公子的朋友。”
從柳?!宗皓軒暗吸口氣,自得知從柳回京後,他幾次三番去煙雨坊,無一不是被蕭依雲拒之門外,想不到竟在此遇見她,一襲白衣,柔和飄逸,輕易能從她身上找到另一個人的影子,不由瞟了一眼殷正良,暗忖他是否也瞧出些端倪。
殷正良點點頭,心繫在殷瀟庭身上,沒再多問,徑直進了房,宗皓軒揚眉橫掃了她一眼,跟着進了房。
從柳回頭瞄了一眼跟在殷正良身後的男子,爲何會覺得認識他,他是何人?她緩緩擡眸望着湛藍的天,高遠、明淨的天空灼痛她的眼眸,他依然昏迷不醒,高燒不退,雖謝翎、趙淑慧抑或是她在他耳邊聲聲喚他醒來,他亦無動於衷。
知道嗎?我情願受傷的那個人是我,情願昏迷不醒的人是我,好過心如刀割的守在你身邊等着你不知何時清醒。
謝翎倚着窗,透過窗戶默默看着遠眺着天穹的她,眸底無一絲神采,殷瀟庭坦誠,從來都沒有刻意隱瞞着什麼,若說唯一隱藏起來的秘密,那麼就是他和從柳的過往。
他從來都是一襲白衣,她,亦是,今日才發覺,兩人站在一起,極是登對。他和她之間迷離着一份情,不似朋友、不似兄妹、不似戀人,又似勝於朋友、勝於兄妹、勝於戀人,如同他和殷灼顏之間的情,遠遠超脫於兄妹,無法用語言表達。
殷瀟庭,你若安然,我不再計較什麼,即便你將從柳留在你身邊我亦毫無怨言,只要你安然。
一滴淚滑落,她緩緩轉身,肚子忽然痛了一下,她手撫着肚子,深吸口氣:“乖一點,別鬧!”
她邁着碎步,拖着臃腫的身子出房,剛踏出房門,肚子的疼痛劇烈起來,她兩手扶着門,面容擰緊,密密的汗珠不斷冒出。
“謝翎,怎麼了?”回過神來的從柳瞥見她的異樣,忙上前攙扶住她:“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謝翎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一種自體內竄出的撕痛讓她忍不住大聲呻吟起來。
從柳倒吸口氣,她,要早產了,忙大聲喚人,氣氛壓抑的暖香館此刻更是如緊繃的琴絃,隨時都有崩斷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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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甚寬敞的暖香館,裡裡外外皆是忙碌不已的人,太醫、穩婆、侍女、侍從,一個昏迷,一個早產,想象中的喜悅完全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從頭到腳的緊張、害怕,尤其是幾個時辰的毫無動靜,一片恐懼漸漸籠罩在暖香館上空。
從柳握住他的手:“孩子要出生了,你和謝翎的孩子,是早產,你醒來吧,只要有你在,謝翎就不怕。你聽見我說的話沒有?”
“亦兒出生的時候,也是你在她身邊的,你告訴她,別怕,一切有你在。如今謝翎早產,你怎麼可以無動於衷呢?”
“已經五個時辰了,求你,醒來,陪在她身邊。”
“你希望是男娃還是女娃呢?若是男娃,亦兒就有個弟弟了,以後,亦兒會像你對灼顏般對他;若是女娃,那麼就像,就像——”她笑着頓了一下:“像誰和誰好呢?我一時想不起來了,你告訴我好嗎?”
“你這個爹爹真不像話,你現在還不醒來,以後你的孩子可就——”
一陣嗚咽聲自身後傳來,從柳收住話語,回頭見趙淑慧早已不知何時進得房來,偷偷拭着眼淚,她低垂雙眸,替他掖好被子,手覆上他的額頭,淡聲道:“沒那麼燙了。”
“我可憐的兒啊!”趙淑慧一陣悽然:“你們若是有什麼事我也不活了!”
她咬脣:“夫人放心吧,他們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哇!”一聲嬰兒的哭聲穿透而來,從柳欣喜不已,伏在牀前:“殷瀟庭,你聽見沒有,是你的孩子,孩子出生了,快起來,看看你們的孩子,你聽見沒有!不,不,我去看看,我先去看看!”從柳似風般出了房。
隨着嬰兒響亮的啼哭,暖香館是有了一絲生氣,恐懼驅散不少,從柳竄到牀前,看着穩婆手中的粉嘟嘟的孩子,流着淚笑了。
“從柳!”謝翎虛弱道:“把孩子抱給他瞧瞧!”
從柳點點頭,抱過孩子,直奔到殷瀟庭牀前:“是兒子,你的兒子,殷瀟庭,你起來看看你的兒子啊!你不想抱抱他嗎?”
見他無動於衷,她苦澀一笑:“怎麼?連你兒子你都不想看看嗎?誰你都不想見了嗎?”
驀地她皺眉,急將懷裡的孩子塞給身旁的趙淑慧,人直奔出暖香館。
趙淑慧憐愛的看看懷裡的嬰兒,瞥了一眼牀上躺着的他,心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