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趙淑慧黯然的喚了一聲。
他淡淡嗯了一聲,正欲換衣,瞥見趙淑慧一臉的凝重,微皺眉:“夫人,又在煩心何事?”
趙淑慧長嘆口氣:“老爺,這些日子,涵旋是越來越不對勁了,今日又偷偷出府了。”
殷正良邊換着衣裳邊道:“今日我去了碧慈寺一趟,聽寺裡的小師傅說,涵旋上午去了碧慈寺上香,期間還在林間暈倒,夫人,多留心些就是!”
“老爺,我是擔心她偷偷去見了溱王爺,如此下去那還了得?”
殷正良擰眉,坐下:“她真是不讓人安生!我去和她說說。”
他出了房穿過迴廊,未到清塵院,已聞清冷的琴聲,他沉沉嘆了口氣,循着琴聲而去。
房中只點着一盞微弱的燈,殷涵旋臨窗而坐,藉着月色,纖纖玉指撥動琴絃,琴聲如行雲流水般瀉灑而出——
他立在門口,似見到一個白衣女子朝他款款走來,淺淺一笑,柔柔喚着他的名,眼神遊離起來。
琴聲早已靜止,而他兀自留戀着過往。
“爹爹是否覺得此曲甚是熟悉?”她輕聲問道,輕嘆了口氣:“爹爹這一生想來都不會忘了這首曲子!”
殷正良微閉上眼,輕點頭:“是她最愛的一首曲子啊!”
“爹爹後悔當年納她爲妾麼?”
見殷正良沉默不語,殷涵旋輕笑:“其實,我一直挺喜歡她的,她的才華、她的氣質,總是讓人流連。她很溫柔、很親切,幼年的我很喜歡聽她彈琴,她的琴聲很美很美,美得讓人的心都欲碎了。她教我的第一首曲子便是這首,娘不讓我跟她學彈琴,我便偷偷的去跟她學,她總是微笑的搖搖頭,柔柔的看着我說,你這孩子!當時我還天真的以爲她就是我的親孃呢!我所有的合理要求,她總是盡力滿足我,琴棋書畫,只要我想學的,她都教我!”
她幽幽閉上眼,淺淺一笑:“爹爹從未後悔過自己的抉擇,不是嗎?爹爹其實很疼灼顏,卻越來越怕見到灼顏,因爲爹爹一見到灼顏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她,特別是那雙眼睛,很像、很像。”
殷正良嘆了口氣:“你是想告訴爹爹你也不後悔自己的抉擇,對麼?爹爹只是不希望你受些什麼委屈,既然你決意如此,爹爹也不再多說,希望你和爹爹一樣,不會後悔自己的抉擇!”
猶記得幾株桃樹掩映着她纖柔的身子,幾朵粉紅的花瓣飄上她長長的情絲,以及那一襲如天上霓裳的白衣,像自桃花中走出的仙子,空靈、出塵,不沾俗世。她席地靜坐於幽靜的桃樹下,纖指靈轉,撫着動人、柔和的樂曲。
殷正良出神地看着墓碑,久久,長長嘆了口氣:“煙兒,他們都長大了,有很多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主張,真真讓我無能爲力了。”
“瀟庭雖已準備成親,總算可了結我多年心願,卻又更讓我提心吊膽,他和灼顏——”他長嘆一聲:“他們兄妹倆,總是讓我心力憔悴。只希望一切順順利利就好。一直怕你會怨我,怨我拆散她和姜澈,只是,世事又怎能皆如我願?皇權如天,奈何不了!當初若不逼走姜澈,丟得豈止是一兩人的性命?”
“如今灼顏在瑨王府也算是和和美美,若她能修得善果,我別無所求!怕是也只有在瑨王府,瑨王方能壓制住她,不然,這天下還不被她攪得天翻地覆?”
“涵旋愈讓人放心不下了,聽不進任何規勸的話,她執意如此,便隨她吧!只希望她的聰明不至於誤了她自己!”
她摘了一朵黃色菊花,置於鼻尖輕嗅,繼而繞在指間輕輕捻轉,回頭朝他露出一個梨渦般的笑靨,走向亭中坐着的他,進了亭,遞上手中的菊花。
他伸手接過,細瞧着手中的菊花,溫柔的芬芳散在掌心,深吸口氣,卻見雙壽從一旁竄了出來,遞上一朵紅菊花,不覺微笑着輕搖頭:“灼顏喜歡紅菊花!”
“公子,等你身子好一些了,咱們和王妃一起去洋岱湖賞菊如何?”
“嗯。”殷瀟庭低應了一聲。
謝翎撇撇嘴,怏怏在石凳上坐下,爲何他句句不離殷灼顏?
“雙壽,去沏壺清茶來!”
雙壽偷瞄了一眼兩人,暗樂着道:“公子,小的這就去!”
殷瀟庭微閉上眼睛,幽幽道:“謝翎,我不想隱瞞,我坦白的承認,在我心中,灼顏永遠都是排在第一位,是我最疼最愛的人,至死不變。你若願意留在我身邊是我的榮幸;你若不願意,我不敢強求,因爲我至始至終只能把你留在第二位。”
她的眼眶一陣溼潤,低頭不斷絞着雙手:“如果那天,是我掉下黑洞,而不是灼顏,你會陪我一起嗎?”
“不會!”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他說的是如此堅定,哪怕是騙她一下,他都做不到,但她知道,那是他真實的想法,不躲閃、不掩飾的想法。
殷瀟庭深吸口氣:“但若你有任何損傷,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若我死了呢?”
他只扯扯嘴角,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沒想過!”
“殷瀟庭,你們兄妹倆真是壞透了!”謝翎起身,奪步而跑。
雙壽端着茶,朝她喚了幾聲,也不見她停下,擔心的進了亭中:“公子,她——”
殷瀟庭緩緩睜開眼睛,輕呼了口氣,示意雙壽倒茶,雙壽搖頭嘆氣,倒了一杯茶呈上,候在一旁也不多說,只暗下爲她難過。
謝長青見她剛回到房就氣呼呼的揪着枕頭,無奈的嘆了口氣:“翎兒,你這又是怎麼了?早上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回來又生氣了?”
謝翎恨恨的將手中的枕頭扔過去:“殷瀟庭太壞了,我不要理他了,不要見他了!”
謝長青軟聲細語的哄着,聽她說完事由,暗下嘆了口氣,揮揮手:“丫頭說得對,殷瀟庭簡直是個十惡不赦的男人,以後別見他了。明兒爹爹就爲你尋門好親事去,殷瀟庭他算什麼,他不過是個不學無術的官家公子,也不瞧瞧他是誰!”
他冷哼一聲,起身就走:“不行,爹爹現在就爲你尋門好親事去!”
謝翎急急拉住他:“爹爹,你這是幹什麼?!我又沒說——”
謝長青搖搖頭,嘆了口氣,抓着她的胳膊:“傻丫頭,其實,你早就做了決定了,不是嗎?殷瀟庭的幾句話貌似傷人,卻字字真心,不虛僞,不愧爲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輩子,你早就動心了,卻又扮着女孩子的嬌氣,說不好殷瀟庭當真以爲你不願意,就此作罷了呢!”
她一急:“爹爹,那可怎麼辦?”
謝長青唉聲嘆氣:“晚了,晚了!”
“爹爹——”謝翎跺腳。
他哈哈一笑:“翎兒放心就是,只要翎兒願意,殷瀟庭又有心,你們的親事還怕不成嗎?”
謝翎不滿的瞪了他一眼:“爹爹,你又在套我的話!”
習玉嬌擡眸看向水榭,嬌笑:“王妃自昏迷中醒來後,是愈發惹人疼愛了,王爺幾日都將她帶在身邊,她的乖順可真少見!”
賀語蓉笑笑:“不知王妃在水榭中寫些什麼,過去瞧瞧如何?”
她杏眼輕斜:“豈能有不好之理?”
兩人嫋嫋往水榭中走去,輕步進了水榭,優雅行禮:“見過王妃!”
她微擡了一下眸,嫣然一笑:“原來是容夫人和儀夫人,正是巧了,本想讓蘭心親自拜訪兩位夫人的,倒可以省去一趟了。蘭心——”
蘭心應了聲是,淡笑着從懷裡掏出兩個小錦盒呈給兩人,習玉嬌和賀語蓉相視一眼接下。
“謝謝兩位夫人在我昏迷不醒時對我的拂照,特備一份小禮送給兩位夫人!兩位夫人打開瞧瞧,看看可是合意?”
兩人依言打開錦盒,賀語蓉輕呼一聲,拿起錦盒中的蓮花形狀的金釵:“真是精緻!”
習玉嬌瞧着手中的蝴蝶金釵,嘴角有些抽動,笑着福身:“謝過王妃!”
殷灼顏揚了揚眉,低頭不徐不疾的抄寫着。
習玉嬌暗下納悶,正欲上前看個仔細,見林婉、曼瑤、呂秋素三人緩緩進了水榭,輕笑:“今日人真齊着呢!”
曼瑤不做聲色的掃了一眼習玉嬌,見此時她的驕橫去了不少,暗道,不愧是一物降一物,在跋扈的主面前,再多囂張的氣焰也燃不起來。
“蘭心,將禮物呈給三位夫人!”
蘭心一一呈上三個小錦盒,分別是不同花式的金釵。
幾人客氣的謝禮。
殷灼顏擡眸咯咯一笑:“各位夫人不必謝我,我不過是借花獻佛而已,這幾支金釵可是王爺令我選了,送給各位夫人的。不如這樣好了,幾位想些好法子好好謝謝王爺如何?”
她令梅香收起桌上的筆墨紙硯,悠然起身,伸伸懶腰:“秋高氣爽、雲淡風輕,真是出遊的好日子。蘭心,去明晴院一趟,讓萬喜請示一下瑨王爺有何吩咐,若無要事,是否能允我出府騎馬去?”
“王妃身子尚未痊癒,怎又要去騎馬?”林婉擔憂的阻止道。
她甜甜一笑,手撫上臉頰,傷痕已消褪成粉紅的疤印,嬌俏道:“小傷而已,若是一直留在瑨王府,說不定倒會鬱結成重傷呢!”
在幾人神色各異中,她淡笑着,款款出了水榭。
蕭涼宸眸都不擡,冷冷擲出一句:“在府中待着!”
萬喜頓時無精打采,囁嚅道:“王爺,王妃這幾日都在府中待着,確實是悶了些,不如——”
蕭涼宸冷眸一掃,萬喜急嚥下所有的話,怏怏出了明晴院。
騎馬?!膽子還真不小,舊傷未好又想添新傷不成?瑨王府在她眼裡,真的是如此乏悶麼?想着邁步出了書房,瞥見幾人款款而來,雙眉鎖緊。
他繃着臉遣走了前來明晴院謝禮的幾人,頭隱隱作痛,悶哼一聲,前兩日離開香雲樓後,花言巧語的哄他買了幾枝金釵,原來是拿來做人情,順道折騰他一番。
五支金釵?!五位夫人?!他嘴角微微上揚,好似少了一支。
石晏近前啓稟了一聲,他收回眼底的算計,折身召石晏進房:“怎樣?”
“回稟王爺,溱王爺近日大肆派人尋找黑驍衛,似不找出黑驍衛絕不罷休。”
“黑驍衛?!野心不少,一旦有黑驍衛相助,憑他的實力,再奪得皇權,如囊中取物。”他輕哼一聲,三哥,看來你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讓他們暫停一切行動,若有任何一人泄露行蹤,殺無赦!”
“是!”石晏瞄了他一眼,有些吞吐道:“王爺,在監視溱王爺之時,發現殷涵旋和他來往甚密,丞相大人似已知道兩人的關係!”
他皺了皺眉,揮揮手:“由她吧!”
府裡的這一個已讓他有些難以招架,他哪還有氣力去折騰另一些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