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一念被分到了一頂離着端王爺不遠的小帳,與駐軍相隔稍遠,倒也是安靜。她將包袱放在了一旁,既來之則安之。
想着再如何他應也不會傷了自己,留在這裡還能夠第一時間獲知宮中的境況。更何況,如今洛陽城被駐軍圍得嚴嚴實實,沒端王爺得的准許,即便她想逃也是不大可能的,只是不知現下生如一與尚不知二人是否能夠安全到達洛陽。
“姑娘。”
莊一念方纔坐下,便有人在外輕喚。
“什麼事?”她下意識的警惕起來。
只聽外道:“奴才是給姑娘送熱水來的。”
莊一念撩開了帳子,見兩個隨從搬來了一應沐浴用具,還有幾桶熱水。
“我並沒有要熱水。”莊一念說。
那隨從低身道:“是王爺吩咐奴才給姑娘送來的。”
聞言,莊一念這才讓了一步,二人將東西搬了進來。
浴桶中熱氣蒸騰。
那隨從倒好了熱水說:“這軍中並無侍婢,王爺說若是姑娘覺得不便,便命人回城找兩名侍婢來伺候姑娘起居。”
“不必麻煩了,代我多謝王爺好意。”莊一念頷首淡笑道。
“那姑娘若是沒什麼吩咐,奴才們就出去了,姑娘安心,奴才二人就在帳外不遠處給姑娘守着。”話必,二人低着頭退了出去。
看着熱氣氤氳的浴桶,莊一念猶豫着在這駐軍帳中洗還是不洗,但她能夠忍受疼痛傷病,但這奔波了一路的污糟,卻是有些忍無可忍……
終是褪去了一身髒亂的粗布長衫。
背對妝鏡而立,側眸看去,背上依舊不見那玄鳥,自從那一次獵場受傷,背後的玄鳥便不曾出現過,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整月,終於可以舒服的沐浴一番,換上了方纔隨從送來的衣裙,鏡前一看,卻是出奇的合身,仿若量身定製一般。
鏡中的女子,裙裳如水色,及腰長髮漆黑如墨,眉眼淡然薄脣輕抿。伸手輕觸那鏡中的面容,依舊覺得有些陌生。
臨近傍晚,隨從送來膳食,精緻的食盒內幾道精緻的小菜,雖是家常,卻瞧着極爲可口。
莊一念問那送飯的隨從:“我想要見王爺,不知是否可以?”
那隨從聽了當即笑道:“姑娘說的哪裡話,自是可以的。若不奴才這就去通稟?”
莊一念心中繫着事兒也着急,想了想頷首:“好,那勞煩你。”
坐在帳中等了片刻,卻依舊不見那隨從回來,莊一念有些奇怪想要出去看看,但剛一撩開帳子,便與一人打了個照面,二人咫尺之距。
莊一念愣了一下,他也愣了一下,遂即他含着淡笑問:“莫姑娘要出去。”
莊一念趕忙退了一步與他拉開了些許距離,垂着眸子點了點頭:“見隨從不歸,以爲王爺不肯見奴婢。”
端王爺步入了帳子,隨從在外放下了簾子。
帳中燃着兩盞燭燈,光線忽明忽暗有些模糊,端王爺看了看桌上未動的膳食問:“這些膳食不合莫姑娘的胃口?”
“不是,我只是……急着想要見王爺,無心用膳而已。”莊一念至始至終都未曾擡眸看他,微低着頭好似做錯了事的孩子,全然沒了平日裡那般伶俐或凌厲之態。
端王爺點了點頭,在桌旁落了坐:“本王正也未用晚膳,莫姑娘可介意與本王同用?”
莊一念擡頭看他,見他也正看着自己,當即又將目光移別處,她介意,她不想,她甚至不敢與他獨處一處……
見到他,便想起了從前的快樂與悲愴,想起了天真爛漫的莊一念,想起了慘死於大火之中的端王妃,想起了那五年的無間那落迦之苦。
心口一揪一揪的疼,疼得眼中酸澀,疼得她想要立刻衝出帳中。
緊咬了咬脣,她坐在了他的對面,搖了搖頭。
一頓飯,兩個人,吃的異常安靜。
莊一念端着碗執着筷子,只吃了幾口白米飯,反倒是端王爺吃的頗有興味,見莊一念不夾菜,他便夾了一塊魚肉送到了她的碗中。
莊一念的手一抖,差點將手中的碗脫了手。
端王爺看了看她,依舊未語。
從前便是如此,他用膳之時從不會發出半點聲響,王府中人皆知他的習慣,即便有再重要的事情,也不會在用膳之時開口。
想到這些,莊一念不知怎的突然便有了些逆反的心思,好似長輩告訴小孩子不準這個不準那個,但那小孩子卻偏偏要與長輩對着幹。
莊一念端着碗,忽然開口:“王爺!”
語聲之大,她自己也驚訝了一下。
對面的他卻依舊行舉幽雅,神色不動,只擡眼詢問的看向她。
莊一念蹙了蹙眉。惡作劇卻沒有得到意料中的效果,總會令人有些失望。
“莫姑娘想說什麼?”他放下了碗筷。
莊一念搖了搖頭:“奴婢只是想說……吃飽了。”話必,她也放下了碗。
聞言,端王爺清淺淡笑,並未有何不悅,吩咐候在帳外的隨從將膳食收了出去。
“聽聞莫姑娘的茶藝極佳,不知本王今日是否有幸?”
兩盞清茗,茶香沁心。
端王爺執着茶盞,那雙溫潤的眸子緩緩閉合,沁香茶香縹緲,輕呷一口,他望着手中的茶盞許久未言。
他……喝出來了嗎?
莊一念刻意用了與平日不同的法子烹茶,只爲不讓他喝出曾經的味道,現下見他不語,不免提着一顆心有些緊張。
須臾,他擡起頭來,溫潤淺笑,對她說:“莫姑娘的茶香,很像一個人。”
握着茶盞的手下意識一緊,面上卻強裝無事:“哦?不知王爺說奴婢的茶香像誰?”
他卻搖了搖頭,雙手捧着茶盞又輕抿了一口:“像她。”
“她?”
“一個……故人。”
薄脣緊抿,他沒有忘,她該喜該悲?
放下了茶盞,她說:“奴婢雖是不知王爺口中的故人是何人,但奴婢在賢妃娘娘身邊伺候之時,娘娘也說奴婢的茶香,像一個人。”
端王爺依舊看着手中的茶盞未語,莊一念甚至不知他是否聽到了自己的話。
“王爺?”她喚他。
端王爺擡起頭來:“莫姑娘方纔找本王,不知所爲何事?”
他神色無波,莊一念看不出他是否聽到了方纔的話,但又不可追問。
無奈轉了話題:“奴婢是想問王爺,可知九殿下在邢州被刺殺一事?”
“刺殺?”他驚訝。
莊一念頷首:“皇上派九殿下與尚將軍前往邢州辦差,奴婢剛好也在邢州與九殿下相遇。九殿下與尚將軍還在回洛陽的路上,殿下被刺客所傷,現下不知傷情如何,奴婢是想,王爺是否能夠派人前去接應?”
“可知是何人所爲?”
說起此事,二人之間反而沒了方纔那般令莊一念尷尬的不安感。
“奴婢並不清楚。”她沒有將猜測與不確定說出來。
端王爺當即站起身:“此事本王知道了,還有其他事情嗎?”
莊一念問:“還有,奴婢想知道,現下宮中境況如何,皇上可好?賢妃娘娘可好?”
“此事,你明日去本王帳中再議。”話必,對莊一念點了點頭,轉身大步離去。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一時之間突然有種空落落的感覺。
那時,他帶回了那個溫婉賢淑的側妃之後,便時常頭也不回的從她的房中離開。
如同現下一般……
莊一念用力搖了搖頭,懊惱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爲何一見了他便如同丟了魂兒一樣!
翌日。
晌午問過隨從得知端王爺現下無事,莊一念來到了他的大帳外。
幾萬駐軍之中,一抹淡藍色的單薄身影格外惹眼,一路惹人頻頻側目。
通稟後,莊一念入內。
他正於案前蹙眉看着手中的一封信件,今日未着戰甲,一身華錦常服襯得他越發俊逸。
“王爺。”莊一念低身一禮。
他點了點頭,神色不悅的將手中的信箋遞給莊一念:“你來的正好。”
莊一念疑惑的上前接過了信箋,快速看過驚訝道:“怎會如此!”
“砰”的一聲,他一拳捶在了書案上一聲悶響,恨恨道:“他瘋了!”
信箋是從宮內流出來的消息。
原來大皇子逼宮之時正值早朝之際,不但皇上被軟禁於內宮,就連朝中官員與幾名皇子也一併被軟禁在了御書房中,不準任何人離開。而端王爺向來鮮少理會朝政,所以方纔躲過此劫。
大皇子要求皇帝禪位於他,皇帝卻是不肯,如此便一直僵持不下,皇宮中都換成了大皇子的親信衛兵,有朝中大臣與皇子皇帝在內,端王爺手握數萬禁衛卻不敢貿然攻入。
但今日得到消息,大皇子與三皇子幾句話不和,竟然親手將三皇子當場刺死!
莊一念很難想象得出,那個總是低着頭自卑抑鬱的大皇子,究竟是如何持劍殺死了自己的兄弟。
“大殿下今日能不顧一切的殺了三殿下,看來已是孤注一擲了。”莊一念放下了信箋,滿心擔憂。
只希望此時莊明月能夠在宮中韜光養晦,萬不要出頭被傷了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