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脣亡齒寒的道理,閣下不會不明白吧?”
田豫引百十騎北上,自遼東無慮北部越過長城邊塞,奔過草原越過雪地,踩着鮮卑整個部落載歌載舞祭祀先祖的時候造訪素利的部落。
田豫年輕,素利同樣年輕。一個是漢地年少並不顯名的水寨統領,一個是漠北掌萬人部落的大人,素利看着這個自稱是燕北親信的年輕人,心裡沒幾分信服,因而聽田豫說的那些請他出兵的事宜,也都是心不在焉。
年初祭祖對他們部落而言都是大事,何況對鮮卑來說春季從不用兵,尤其是對塞內的漢人的征戰,他們從來不在春季打仗。
更何況,素利有自己的憂慮。
“你說的道理,我是明白的。但你想讓我出兵,一千兩千三千甚至更多,都好商量。”既然田豫說是燕北的部下,素利自然沒有不好好招待的理由,這幾年部落蓬勃發展,去年春季甚至還藉着兩千漢兵的埋伏將能夠與他爭雄東部鮮卑的部落大人彌加打了個措手不及。素利心知,縱然他擁有自己的才能,燕北的幫助也不可或缺,所以他皮笑肉不笑地對田豫說道:“燕將軍是我的朋友,把他的手令給我……要我出多少人,我便出多少人。”
“沒有手令。”田豫心中莞爾,這個鮮卑大人的腦子怎麼轉的這麼奇怪,難道他還能大老遠地跑到鮮卑腹地來欺騙他嗎?眼下燕北在中原打仗,哪裡有手令給他?田豫耐着性子說道:“將軍在中原作戰,如今遼東遇到危機,在下是奉遼東太守之命前來向閣下借兵。”
沒有手令嗎?
素利心裡頭犯了難,如今燕北危難之際,他自然要發兵救援遼東,即便不爲很久之前他們定下的盟約,就算僅僅看在塞外塞內這些年以物易物讓他的戰士不必再爲了糧食死在城關之內,他也要發兵救燕北。
但他必須弄清楚,他到底是在爲誰打仗!
來的這個人叫田豫,他既不是主管燕北通商市的馬安,也不是早年間見過的麴義、張頜,更不是當年親自作爲使者會見自己的沮授……素利並不信任他。
何況,漢地邊疆的幾個太守,公孫度也好燕北也好,與他都是有些關係的。而現在田豫拿着沮授的手書要讓自己在公孫度屁股後頭攻打玄菟郡,而玄菟郡領兵的將軍又是張頜。
如今燕北不在,單憑沮授一張嘴說張頜投靠了公孫度,要襲擊燕北的領地遼東郡。若他發兵打了張頜,萬一是沮授帶着遼東郡反了燕北呢?誰能保證將來在漢帝國北方仍舊像燕北主政時一樣安寧,持久的將糧食、用具用廉價的毛皮與牲畜來互市嗎?
素利並不信任燕北麾下的這些將軍太守,因爲這些漢人都用標準地對待外族的方式來對待他們,但燕北不同。燕北把他當作,就像……就像另一個漢地的太守一樣。
所以在漢人裡,他只信任燕北。
“如果沒有燕將軍的手令,恐怕我不能把我的兵馬交給你來統領着攻打玄菟郡。”素利雖然拒絕田豫要向他借兵攻打玄菟郡的打算,但他也擔心遼東郡真的會遭到敵人進攻,於是他接着說道:“不過我會親自領兵前往玄菟西部的高顯縣,如果事情如你所言公孫度要進攻遼東,我會截斷他的退路。如果是你們的沮太守心有二志……我會爲燕將軍進攻襄平,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田豫沉默着用眼睛盯着素利想了想,如果鮮卑騎入駐高顯縣,的確能夠做到威脅玄菟郡的同時也威脅着襄平縣……不過他並不擔心素利是想趁此機會搶奪遼東郡,說實話,鮮卑騎兵抄掠郡縣的能力很強,但那也僅僅能在鄉野之間橫行罷了,面對幾丈高的城池他們沒有絲毫辦法。
“閣下願意出兵多少?”
“三千,三千鮮卑騎。儘管我部已經有更多的勇士。”這幾年的發展,素利已經統治着饒樂水下游一代十幾個小部落,各部落能夠上馬的勇士已經超過六千,成爲鮮卑東部能夠數得上的勢力,但他顯然無法調集所有勇士去爲漢人打仗,他說道:“中部鮮卑的軻比能正在朝着統治大漠前進,東部的彌加已然有着不小的力量,我需要留下勇士來防備他們……將軍什麼時候能夠回還?”
“明年春夏之前,應該可以回來。”田豫搖頭,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過燕北的模樣了,去年春季大隊兵馬出遼東,誰也沒想到這場仗能夠打這麼長時間,轉眼一年便已經過去,料想這場分裂天下的戰事也快要結束了吧?田豫感慨道:“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事。”
素利深以爲然,作爲馬背上的民族他們從來不敢想象一場仗打上一年多是什麼樣的感受。因爲在鮮卑人征戰的歷史上,一場戰爭通常都會在三到五個月便結束,而且無論勝敗,都很少會出現全殲敵軍或是被敵人全殲的可能,大多數時間他們都會奔襲,把敵人打跑或被別人打跑……他們的戰略指導思想,是搶奪人口與財物,從來不會像漢人那樣是爲了殺死敵人而戰。
大漠不像塞內,漢人除了戰爭,再沒有太多能夠讓他們死於非命的東西。但鮮卑人卻不一樣,餓死病死冷死窮死,甚至因爲餓、病、窮,就能決定一場仗會不會輸,接着部落離散,人們便不存在了。
“將軍會以你們爲榮的,當他在外征戰時,部落,不是,郡縣被你們治理的井井有條、和平安寧……我很羨慕你們。”雖然素利沒有將兵馬指揮權交給田豫,但到底應允了出兵,田豫說話的語氣輕鬆一些,連帶着素利也不覺得壓抑,端着來自漢地的青銅酒器飲了一口,不知想起什麼嘴角帶着笑意暢想着,接着對田豫說道:“等將軍回來,我希望能夠藉助他的力量擊敗彌加,把他從饒樂水上游趕走,我可以叫你國讓對吧,你們漢人習慣於稱呼字而不稱名……國讓,你覺得將軍會同意幫助我嗎?”
素利一直記得,當他第一次見到燕北時,帶着燕北在部落中行走,燕北的目光雖然清澈,但眼底的輕視之意非常明顯。那時候燕北說,部落裡沒有商市沒有酒肆。後來,離開部落的燕北統治了遼東郡,接着便讓那個名叫馬安的心腹爲他的部落帶來商市、帶來酒肆。
當時他並不知曉不過是給商賈劃出一片地方,任由他們買賣交易能帶來什麼。接着饒樂水下游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些漢地的商賈帶着漢人的小玩意兒從遼東郡出來,在他的部落裡買賣。帶來漢人精緻的生活用品,帶走鮮卑人的毛皮與多餘的牲畜。周圍大大小小的部落,每季都會派遣騎手來他的部落裡採買用具,饒樂水下游越來越熱鬧,往來的鮮卑人也越來越多。
甚至周圍的部落都出現了鮮卑人的商賈,專事爲自己的部落購買交易。藉此,他與更多的部落首領交好,像曾經鮮卑人的英雄檀石槐大人一樣把這些小部落首領團結在他的周圍,他們一同議事,無論戰爭、和平、馬場、商市。
而燕北告訴他,他什麼都不用做,僅僅劃出這片還不到半個馬場的草地,便能夠從每次商賈以物易物的交易中抽出一成作爲自己的收入。
一年,短短一年,在馬安的幫助下他統計自己抽出的貨物,足足超過他以前三年的戰爭,搶奪漢地邊郡那些窮苦農民、搶奪各個部落的馬場所得的總和。
燕北太聰明瞭!
所以雖然他不知道燕北還能帶給他什麼樣的神蹟,但他一直都記得,燕北說過,將來要和他一起在鮮卑人的草原上建起一座以他的名號署名的城池,一座宏偉的素利城,屹立於草原之上!
如果把彌加擊敗,統治了整個饒樂水,歸附他的部落會更多,他會擁有上萬名勇士與幾萬的鮮卑族人……到那個時候,應該就能讓燕北幫他築起一座城池了吧?
素利城!
這個名字真好聽。
商定了要事,爲岌岌可危的遼東郡拉攏到一支三千鮮卑騎兵的援軍,田豫非常開心,拿起酒碗倒滿酒液,一飲而盡對素利說道:“將軍會幫你的,等他回來。這次你領着鮮卑人幫我們擊敗公孫度,下一次,我會向將軍請命,帶着漢人幫你趕走彌加!”
“哈哈哈,對,我帶鮮卑人幫你們打敗公孫度,將來你帶漢人幫我趕走彌加!”想到將來能夠藉助燕北的力量趕走彌加,素利開心地笑了起來,他與彌加已經斷斷續續地打了十幾次,在這些爭鬥中他越來越強,彌加越來越弱,但始終無法徹底擊敗對方,如果能夠得到燕北的幫助,這一切便不一樣了,他笑着飲下酒液,拉着田豫站起身來笑道:“國讓,我想你和將軍一樣,是我的朋友,我有些禮物要送給你。”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