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海寺的鐘聲是6月30日敲響,那天正好又是林曦轉班休息,她早早的換好一條中國紅的連衣裙,等着紹韓來接她。
秦怡看出這陣子兩人不僅恢復了‘交’往,而且明顯着比以前好了許多,林曦一星期至少有兩個晚上不在家吃飯,這在以前是從沒有過的事。在她,算是放了心;而在林蔚天,則是引發焦慮的根源。他不止一次的明示暗示這樣下去可不行,但秦怡只作沒聽見。於是,他又想直接提醒林曦,但總是被林曦一句話駁回:“不是你想的那樣!”‘弄’得他又鬱悶又憋氣,直要大發脾氣纔好,但一邊是嬌妻,一邊是愛‘女’,哪個都得罪不起,只得將怨氣全撒在紹韓身上,他喊他,他當沒聽見,他看他,他也當沒看見。
紹韓從未見林曦穿過如此鮮‘豔’的衣服,那樣正的一種紅,映得她膚‘色’欺霜賽雪,雖然沒化妝,但她還是特意換了個新的髮型,長髮全收在腦後,做了個內置的髮髻,如此,她‘玉’光瑩瑩的脖子便完全展‘露’出來。紹韓被這一種‘逼’人的‘豔’光繞‘花’了眼,以至於只顧看她了,都忘了跟秦怡林蔚天打招呼。
林蔚天的火氣在他後腳一出‘門’時便爆發:“那小子什麼眼神?跟狼似的!你打電話給曦子,8點必須回來!”
秦怡看他不比尋常,只得點頭應聲。
林蔚天來回踱步,氣惱不已。
“你看蘇哲以前都本本分分的,哪有他這個樣子,我們父母還在家呢,要是我們不在家,還不知道什麼德行!今後不準曦子去他那兒!”
“瞧這模樣長的!要是曦子嫁給他,我外孫子都長不帥!白糟蹋我們‘女’兒的好基因!”
秦怡好笑又不敢笑,只賣個耳朵給他,又看時間不早了,遂道:“我們也看電視吧,到處都是實況轉播。”
林蔚天餘怒不消,但不好拂秦怡之意,遂忍着氣坐下,悶聲看。
靜海寺早已是人山人海,到處都是國旗和紫荊‘花’旗,中國紅紅成一片。
紹鑰原本要替林曦要個撞鐘的名額,林曦連推是推,他也就作罷。於是這一行人只享受了一個便‘門’進入的特權,然後便和所有人‘混’在一起。
香港迴歸是林曦上小學就知道的事,那時總是想,那得多久以後呀!後來上中學,歷史書上又提及,那會兒,她便與蘇哲方毅相約,如果去不成香港,就去靜海寺。
如今,她來了,那兩人又在哪裡?
不可避免的,林曦又起傷感,尤其聽着那第一聲鐘聲敲響,伴隨着震耳‘欲’聾的歡呼,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但隨着鐘聲一下下的敲下去,她的心又逐漸被莊嚴神聖的愛國情充滿,不由自主的,她跟着狂熱的人羣一聲聲的歡呼,一次次的跳躍。
紹鑰雖已近而立,但生‘性’中活潑的成分較一般紹家人都多,因而,在那些面容莊重的紹家子侄面前,他反而顯得像個小輩,拉着尹蓁莞一起,大搖國旗,興高采烈。這三人站得最靠前,後面一圈6人則是沉默觀看,一聲不出。
林曦一顆心全放在鐘上,以至於手機響了好多遍都沒聽見,紹樅在她右後,實在忍不住,悄悄拿手上的小國旗杆戳戳她的手臂,“林小姐,你有電話!”
林曦打開一聽,正是祁秋離‘激’動的聲音:“林曦!林曦!我在跑馬地,在看萬衆同心大匯演,你真該也來看看!我都不知道怎麼說纔好!太、太、太、太……”他“太”了7、8下,也沒“太”出個詞來。林曦好笑,打斷道:“你別‘太”了,我在靜海寺,這兒的屋頂都要掀了。你聽,鐘聲!靜海寺的鐘聲!147……148……,秋離,你聽見沒有!”
紹樅先聽出是個男聲就有點心裡打鼓,後來聽她叫了那人的名字,他恨不得摑自己兩嘴巴: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紹檢站的位置最邊,離紹韓最遠,但因着弧度的關係,反而看得最清楚。林曦一接起手機,紹韓‘脣’邊的微笑就抹平了,而後,那張臉就一寸寸的‘陰’沉下去,等林曦數到155,那張臉基本上不用化妝就可以直接扮演凶神惡煞了。他理所當然的快意起來,這種旁觀的快意竟比他自身參與的還要來得直接全面、酣暢淋漓。
紹鑰以手撫喉,清了清發啞的喉嚨,側臉見林曦低頭收手機,便笑:“你爸媽也是,直接來多好,手機聽聽哪有這效果!”
林曦恍然驚醒,剛纔太過興奮,忘了紹韓就在身後,當着他的面接秋離的電話,實在是不妥,而且還有好幾個他的侄子在。她忙回:“不是我爸媽,是一個同學,正好他那兒也慶祝迴歸,我給他聽聽咱們這兒的聲音!”
紹鑰滿懷‘激’烈尚未平息,也沒大起疑,只回頭笑:“馬上咱們撤,一會兒都要走,非擠死不可。”又看紹樅額頭鬢角都是汗,“你這麼熱?走吧走吧,你打頭!”
林曦飛快的用餘光瞥了一下紹韓,立時打消了跟着他走的原意。但她還是保持着‘激’情的笑意,跟尹蓁莞評論哪一個鐘聲響亮、哪一個鐘聲悠遠。她不想給那些傢伙看戲。她早就看出,那裡面至少有2個都是腹黑型的,臉上正而八經,心裡名堂多呢。雖然從不敢當她面說什麼,但背地裡肯定嚼舌頭。
一路出來,紹鑰敏感着情況有點不對,林曦緊挨着尹蓁莞走,紹韓只得跟他湊在一塊兒,他無意掃到他的臉,實在是難看之至。接着他再注意□後的紹檢和紹桉,一個興災樂禍,一個忍俊不禁,都是隱藏在貌似嚴肅的臉龐下。
林曦仍上紹韓的車。紹檢莫名的倒有點擔心,他靠近紹鑰,極低的耳語:“他氣得不輕……”
紹鑰立回:“那是另一個該死,不關林曦的事。”
紹檢放了心,開車‘門’讓他上車。紹鑰倒又瞄他一眼,心裡百味雜陳。看來他對她還真是有點心。
“林曦,你明天去哪兒?”
一般這兩人單獨待一起,總是林曦主導說話,如今冷不丁聽他先冒了一句,林曦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她怔了一下,纔想起來說:“我去看看福妞,杜雷的‘女’兒。”
紹韓“哦”一聲,又問:“他‘女’兒有4歲了吧?”
林曦點頭:“快了,現在是3歲半。”
紹韓又“哦”一聲,然後就想不起還有什麼話題,沉默下來。
林曦借看路景,又瞥了他一眼,見他臉‘色’已恢復平常,但那一剎的兇狠‘陰’鷙還是在她心裡留下了‘陰’影。她想着何淑蘭,心裡有些不安,遂也無心說話。
到了小區‘門’口,她讓紹韓停車,“每天我都要散步的,我走回去就好。”
紹韓跟着下來,想陪她一起走。
林曦轉身面對着他,微笑:“很晚了,你早點回去吧。今天真謝謝你,紹韓。”她的笑容令他不能拒絕,即使他已經覺得這笑容其實是對他的拒絕。
林曦一進家‘門’,林蔚天就“騰”的從椅子上跳起來:“現在纔回來!我打你那麼多電話,你爲什麼不接?”
林曦吃驚,趕忙拿出手機看。她對電器天生短路,除了接過祁秋離的電話外,她還真沒用過這手機,連打都沒打過一次。
秦怡趕忙過來打圓場:“好了好了,今天情況特殊,今後別這麼晚就好了。”
林曦納悶,之前不是說好的,幾點結束幾點回來,他們都知道,如今搞得好像她臨時變卦犯了多大罪過似的。她心情不佳,沒心思理他們,遂一聲也不出,自顧自的去洗澡。
林蔚天本來火氣‘挺’大,後看林曦無‘精’打採的,立時消了氣,跟秦怡嘀咕:“不對勁呀,‘挺’高興出去的,怎麼這樣回來了?那個姓紹的……”
秦怡也有點奇怪:按說紹韓應該送到家,怎麼她一個人回來?但她倒沒林蔚天那樣緊張,但不能不安慰他一下,遂道:“你先歇着,我一會兒問問她。”
林曦看秦怡坐在她房裡等着,更納悶:“媽你還不睡?有事?”
秦怡聽她口氣自然,再看看臉,也自然,遂笑:“也沒什麼事,最近你和紹韓走得很近,媽媽關心一下。”
“媽……”林曦拉長聲音,明顯着不耐煩:“我說過很多次了,我跟他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們就是普通朋友,偶爾碰個面、說說話,就這些,請以後你們不要再讓我解釋了,好吧?我都成祥林嫂了,說了一遍又一遍!”
秦怡瞅着她,想說她兩句,想想還不好說,她知道她有時脾氣很左,把她‘逼’急了,沒準兒真能立馬跟紹韓一刀兩斷,要是鄴琯再來一趟,那可真是雙方都有點下不來臺。於是,她緩着口氣,慢慢說:“曦子,媽媽和爸爸只是關心你,所以要多問一句……”
林曦看着地,沉默片刻,她擡起臉,認真的看着秦怡的眼睛:“媽媽,何小姨要來了!我一個朋友在香港,碰到她,她說要來看我……”
秦怡先是一喜,接着又辯不出喜,但想想,還是一喜。林曦看出了她的笑容,倒有些不好意思,低了頭,說:“媽你睡覺去吧。”
林蔚天一聽何淑蘭要回來,立馬一拍手:“我說嘛,蘇哲怎麼可能忘記我們曦子呢,這不,來了吧。”
秦怡沒接他的茬兒,沉默片刻道:“總是好事。咱丫頭要麼稱意,要麼死心!”
林蔚天“嗐”的一聲:“這我跟你打賭,蘇哲我還不瞭解嘛。”又笑:“這下我睡覺踏實了。我可真是不喜歡那個姓紹的小子。”
紹鑰坐在紹韓的書桌旁上網,聽着腳步聲過來,他頭也不擡,笑:“我猜人家沒給你進家‘門’?對不對?”
紹韓本來就沮喪得不行,被他這一笑,火上澆油,那臉更黑得潑了墨似的。
紹鑰伸直腰,眼睛從電腦上方掃他一下,搖頭:“你當那麼多人給她臉‘色’看,你還指望她迎你進家呀!”
紹韓沒聽懂,困‘惑’的看着他。
紹鑰恨鐵不成鋼的嘆氣:“在靜海寺,她接電話你不高興是吧?所有人都看出你不高興了!你讓她很沒面子的!她不過是接個電話,她又不是偷人,你氣成那樣做什麼?拜託!就算她偷人,也輪不到你生氣吧!她是你‘女’朋友?還是你老婆?你什麼都不是,你就不允許她接別人電話了?她還敢跟你來往呀!就是我,你四嬸要出去見個男人什麼的,我也只能說,‘蓁蓁,早點回來啊”,她是我老婆,我還不敢給她臉‘色’看呢。你憑什麼給她臉‘色’看呀?”
“行,我知道,你不是給她臉‘色’看,你是給那個打電話的臉‘色’看,問題是,他看得着嗎?是你一羣侄子看着了!你當着那麼多侄子的面,給他們未來的五嬸臉‘色’看,他們未來的五嬸將來還有啥威信?”
“嘿!你不給林曦臉‘色’,你給誰臉‘色’?那人看得着嗎?他看不着,就林曦看得着,怎麼不是給林曦看臉‘色’?你別跟我辯了,有本事你跟別人說去,看人家是說我對,還是說你對。你怎麼就屢教不改呢?我說了多少次了,就算你要氣,氣在心裡面,臉上別擺出來。好容易剛好些,又給你‘弄’黃了,你這資質真是差!差到極點!我真懶得再帶你,名聲都被你帶壞了!”
紹鑰許久不聽紹韓再出聲,看那模樣又可憐,只得又嘆氣:“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吧,明天我來想辦法,看怎麼轉過來。真是,我忙死了還得煩你這事!”
“她明天去看杜雷的‘女’兒。”
“杜雷的‘女’兒?”紹鑰一頓:“叫福妞是吧?”他一擊掌,“有了,我有主意了,明天咱們也去。”
紹韓不挪腳:“你什麼主意?”
紹鑰知道不說出來他是不會走的,再說,明天也是他開口合適,遂道:“福妞不是先心嘛,當時說等大些才能做手術,明天就去說咱認識好醫生,找來給她看看。不就行了。”
紹韓驀的微笑起來,忙道:“那,我趕緊問問哪一個醫生好。”
紹鑰“嘖”的一咂嘴,拿眼睛瞪他:“這是你做的事嗎?我會安排人的,你不用管!你趕緊好好研究研究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我告訴你,你的預言要是再不出現,我家房子得給人踩蹋,我扛不住了!”
“快了!”
紹鑰將信將疑的盯着他的臉,他又恢復了面無表情,整個人冷冷的像是不屬於這個世間。他最喜歡看他這個樣子,理智冷靜、堅硬如鐵,無論什麼困難過來,他一彈指,立時灰飛煙滅。他嚥了要追問的話:“真的?”他的樣子已令他信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