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韓看林曦沒走以往的舊路,而是向左拐,他忙跟上,不長的路程,前面出現一個湖,他四下看看,辨出應該是植物園前的前湖。
“紹韓,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紹韓默默坐到她旁邊,眼睛看着湖面上的碎金閃耀。
“印家磊出院了,我得跟你把帳結一結。今天金主任把我原來的壓金都退給我了。我不喜歡這樣,他是爲救我才受傷的,他的醫療費應該我付。”
“他的費用是開車的人付的。”
林曦轉臉看着他:“我不信。”
“你可以去問金敘東。”
林曦忽的火起:“我問他有用嗎?你叫他說一,他會說二嗎?”
“他的費用是開車的人付的。”
林曦憤然起身,沒走出兩步,被紹韓趕上來擋住,“我說的是真的。我找到那個人了。”
林曦靜靜看他好一會兒,末了點點頭,“我還是得感謝你……,只是,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紹韓,你別管我了好嗎?你的能力太大了,你隨手幫我一下,就是我想也想不到的,也是我還也還不了的,我不喜歡白領別人的情,那樣我會活得很累。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如果你還想我過得好的話,你就別管我的事了,讓我自在一點,好不好?”
紹韓微微擰了一下眉,在林曦看來,他的臉打破了僵硬的面具,顯出一種說不出的茫然和傷心,她不知自己怎麼會看出那兩個字來,是的,傷心,他一貫冷冷的眸子裡閃動的就是那兩個字。突如其來的歉意愧疚令她低下頭,她不敢再看他的臉,急匆匆的說了句“對不起”,然後快步繞過他直往大路去。
走出十來步,林曦心定些,正想回頭跟他打個招呼,就聽背後傳來奔跑的聲音,她要轉身還未轉成的空兒,就覺一雙手緊緊抱住了她的腰,她下意識的要掙脫,那雙手非但不放,反而越勒越緊,緊得她痛叫起來。似乎她的聲音過於尖銳,紹韓手臂不自覺的鬆了一下。林曦隨即就往外掙,剛跨出‘腿’,腳還未落地,又被他手臂箍回。林曦又驚又怒,大叫:“紹韓,你放不放手?”邊說邊擡起右‘腿’後踹他的膝蓋。
從前蘇哲方毅都有教過她防身術,且都跟她實‘操’過,因而無論在技巧上還是力道上,她都算是小有所成。但今天這人是紹韓,因而她在用力時保留了幾分。不知是被踢到了生氣,還是怕她再踢,紹韓猛的向前一傾,帶得她一頭栽到地上,更可怕的是,他還撲在了她身上,林曦已經感覺不到摔跤帶來的頭昏眼‘花’,只覺他像山一樣的壓着她,幾乎要把她壓死了。她從沒這樣恐懼過,一個男人的身體和氣息就那樣的和她貼在一起——既不是蘇哲也不是方毅,極度的不安全令她拼命尖叫。
紹韓被那一聲聲淒厲的“救命”叫得冷汗淋漓,他不敢放手,一放手她就跑,她跑得跌跌滾滾,幾乎要順着斜坡滾下去。於是他又衝上去抱她,卻更‘激’起她的反抗,她的聲音幾乎炸破了他的耳膜,最後他只得伸出手去捂她的嘴。林曦左右擺頭,掙扎不出,便用力咬他的手掌,他也就任她咬,咬得她一嘴血腥也不鬆。
這一條路白天還有些人和車,一到傍晚便開始僻靜,正當林曦陷入絕望的時候,忽聽着隱約有汽車的鳴笛聲,她忙鬆開紹韓的手,同時也將身體放鬆些,等感覺到紹韓也放鬆時,她屈起右胳膊肘,拿出全身的的力氣向後擊打,“砰”的一下,打個正着,她雙‘腿’用力‘挺’起,一下從紹韓的懷抱中竄出來,向着汽車聲音的方向狂奔而去。
紹鑰吃完飯,正坐着看尹蓁莞教豆寶數數,就聽手機響,他接起,聽是肖凌的聲音,“四哥,你快過來,出事了!”
紹鑰嚇一跳,趕緊搶步進書房:“在哪兒?什麼事?”
“在你隔壁……你來了就知道了……我真不知道怎麼說!”紹鑰一頭霧水,他怎麼會在紹韓的屋子裡?聲音還怪里怪氣的,說不出是笑還是別的什麼?究竟出什麼事了?
紹鑰匆忙出來,都來不及跟尹蓁莞說一聲,三步並兩步衝進隔壁樓裡。
乍一見紹韓,紹鑰驚得說不出話,他用手指點向肖凌,聲音拔高:“他怎麼回事?誰打的?你呢,你在哪兒?”
肖凌除了繃緊臉忍住笑以外,實在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好。
紹鑰看肖凌一臉古怪,死活不出聲,再看紹韓面如死灰,鐵定不是痛的,他心頭一動,立時明白過來,不禁發恨:“可真夠狠的……”轉念覺得林曦也不至於這樣,遂又問紹韓:“你幹什麼了你?招得她這樣打你?”等半晌不聽回話,他故意一轉身,“那我去問她。”
“是我得罪她了。”紹韓怕他真去,一連串說起來,“她要走,我抱她。然後她又跑,我又抱她。然後她咬我,又打我。”
紹鑰先前只注意他口鼻出血了,冷不丁又看見一隻血‘肉’模糊的手,只覺得要仰天長嚎纔好,“虧你還練太極拳呢,你給一小姑娘打成這樣?咱們紹家男人的臉被你丟盡了!”說着,又拿眼睛橫着肖凌。肖凌知道他有怪他不出手的意思,心裡這個委屈,當着紹韓的面,還不好說,只得扯別的,“先洗洗,包一下吧。”
紹鑰看肖凌給他遞眼‘色’,心道:你不說我也得追着問,要你眉來眼去的。多少心疼紹韓,於是故意磨蹭了一下才跟出來。
那會兒肖凌沒敢跟太近,因而兩人的話一句沒聽見,只看見兩人抱成一團,接着分分合合,還有林曦拼命的喊“救命”,遂憑着想像將情節描述了一遍,他再回憶回憶,很中肯的說:“叫得是慘,我聽得都寒‘毛’直豎。不過,四哥,她是有兩下子,最後她用胳膊肘那招,可把我嚇死了,紹韓要是閃慢了,直接打太陽‘穴’上。”又嘆氣:“這差事我做不了,好在磊哥快好了,我哪次也沒像今天這樣嚇過,心臟病都要出來了。”
紹鑰知道之前錯怪他了,不免又安慰一下,“這幾天我叫他哪兒也不去,你也乘機好好歇一歇。”
肖凌笑:“他是得歇兩天,不然,林曦看見他肯定跑,他肯定又要追。我又要出心髒病。”
紹鑰本想板臉,板了兩下板不成,遂也跟着笑,一邊搖頭。
再進來,看紹韓還坐在那兒不動,仍穿着沾着血跡的衣服,他便嚥了責備的話,勸慰:“也不是什麼大事,反正受傷的是你。你好好的在這兒養幾天,別回去了,也別出去,省得你媽知道了心疼。歇個十天半月的,再去找她,那會兒她也忘了。”
“她嚇着了!她生氣了!”紹韓擡臉看着他的眼睛,“我想放開的,她身上太好聞了,我放不開……,我就想抱着她,緊緊的……”
紹鑰慢慢上前,拍拍他的肩,微笑:“會有那麼一天的。等她嫁給你,你想抱多久就抱多久,想抱多緊就抱多緊,她決不會再打你。不過,現在你得忍耐,不能再嚇她。不然,真會把她嚇跑的。”
“好了好了,別擔心了,明天我替你賠禮道歉去。“
一連好幾天,林曦如驚弓之鳥,神經高度緊張,她不敢再騎自行車,開始擠公‘交’。後來如紹鑰所言,真一直沒看見紹韓,她這才稍放了點心。因坐公‘交’得轉車,時間上不好掌握,所以每每她得提前出來。
這天,她拿着早點匆忙的邊吃邊走,快到車站時,忽發現她要乘的車已經在站上了,而且人也上得差不多了,她趕緊跑,好容易趕上,她聽着售票員叫“買票買票”,她忙把包子咬在嘴裡,翻出月票朝她一晃,就聽她還衝着自己叫“買票買票”,她順着她的目光一回頭,正見紹韓在她背後。她大驚,不自覺的就想往車裡鑽,偏早高峰,人多,她幾乎走不動。一念之下,她的心也定了:這麼多人在,他又能如何?遂拉着扶手站穩,正眼也不看他。
那邊售票員還盯着紹韓叫買票,紹韓口袋裡‘摸’半天,最後回了句“我沒錢”。售票員看他穿得格格正正的,居然說沒錢,擺明了想揩油,於是叫司機停車,“你沒錢坐什麼車?下去!”
紹韓不動,眼睛看着林曦。周圍的人都是趕着要上班的,可侯不起,一疊聲的催他下去,看他不走,還有人伸手推他。紹韓本來就在‘門’口,眼看就要被推下去了。他忙伸手把住車‘門’,眼睛望着林曦,張口喚了聲“林曦”。
售票員便問林曦:“他叫你?”
林曦心緒紛‘亂’,她不敢看他,只低低的回:“我不認識他!”說着眼睛不自覺的還是往那邊一溜,正見他扶着‘門’的那手上還纏着紗布。她動動嘴,剛想說點什麼,就看那隻手鬆開了,旁人有人實在等不及,直接將他拉了下去。
車‘門’關閉的聲音不大,但在林曦卻聽得身子一震。車子啓動,她看紹韓仰着臉,還是看着她,那張臉幾乎不像是他,因爲上面充滿着悔恨、哀傷、乞求和絕望,以至於她覺得那是另一個人的另一張臉,他也曾那樣的仰望着她,一聲聲的呼喚她:“曦子!曦子!”,而她掉頭而去。
只坐了一站路,林曦便下了車,紹韓的臉始終在她面前晃,晃得她不能就這樣走掉。然後下了車,她又不知所措。再去找他?他又會誤會,自己和他的界線什麼時候才能劃清?不去找他?她就這樣對待曾經給過她那樣多幫助的恩人?
林曦內心掙扎良久,終於還是決定不找他:早斷早了,對他更好。
尹蓁莞覺察出紹鑰的煩躁日漸加劇,跟以往不同的是,讓他不悅的事在同時發生,並逐步升級。她看到紹韓受傷了,能讓他受傷的人已是屈指可數,而能讓他整日有氣沒力的坐在後院的人便更是屈指一數了;紹桉紹樅幾乎每天就要來報到一次,她能隱約聽見書房裡傳來的爭執聲音;鄴琯一天一個電話,追問紹韓的情況;而更重要的,則是昨晚的那個電話,聽完了,他就愣愣的坐在那兒,還是她把話筒放回原位的。之後他抓住她的手,哀哀的說了句:“蓁莞,我真累呀!”她期待他的訴說,然而他終是沒再說一句話,他灌了自己一瓶酒,把自己扔在‘牀’上呼呼大睡。
尹蓁莞安排保姆帶豆寶出去,自己配了兩樣菜,單等紹鑰醒了給他臨時做。她決定不等他了,她要主動出擊,她覺得她可以替他分愁解憂,至少,她也要和他一樣煩惱着共同的煩惱。
紹鑰中午才醒,尹蓁莞上上下下的伺候。等坐到餐桌上了,紹鑰衝她一笑:“你做什麼壞事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尹蓁莞瞄他一眼,“‘奸’就不必了,你那麼本事,我沒‘精’神再偷一個。我是覺得你藏着事沒告訴我,所以想盜上一盜。”
紹鑰定定看她兩秒鐘,未置一詞。尹蓁莞拿起筷子挾菜給他,“慢慢吃,我們有的是時間!”
尹蓁莞的如意算盤沒能實現,因爲還沒吃幾口,‘門’外就來了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