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近一踏入房間的時候,蘇明威正給何燕蘭喂水,她吞嚥得很好,幾乎沒有液體灑到‘胸’前的護衣上。
聽見腳步聲,蘇明威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於是他輕輕的對何燕蘭:“小哲來了。”
何燕蘭立時轉頭,眼裡殷殷的全是喜意。“叫林曦明天來玩,我好久沒看見她了。”
蘇近一蹲□子,扶着她的膝蓋:“好的,媽媽。”
他背上有點灰。估計剛從滕密那兒過來,蘇明威探手過去撣了一下,沒‘弄’乾淨,於是他還想再撣一下。就聽何燕蘭尖利的叫了一聲:“別打他!”同時,她的一隻手護住了蘇近一的頭,另一隻手用力的推他:“你走!”
“媽媽,爸爸沒打我!”蘇近一急着想阻攔她的手。
“你走!你走!”何燕蘭的聲音越發的拔高,臉上隱約出現了焦躁。
蘇明威立時退後,一下就到了‘門’口,他想等一等,但何燕蘭的目光太過兇狠,他不敢再刺‘激’她,趕緊一步踏出。
搬到這裡已近15 年,他慢慢覺得他已經喜歡上這個略顯‘潮’溼的海邊城市。跟滕密何淑蘭不一樣,他們是愛這裡的大海和島嶼,而他,只是習慣。他常常去海邊走走,在那號稱世界最長的海邊散步路上消磨一個下午的時光。他幾乎不吃東西,偶爾喝點啤酒,然後就坐在沙灘上,凝望遠方。
這個下午他又是如此度過。
傍晚時,蘇近一坐到了他的身邊。不知爲什麼,他跟這個養子親近不起來,或許,他擁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兒子沒有的,他不能忍受這樣的懸殊對比,然而,他又離不開他,這個九年前因酷似蘇哲而被何淑蘭領養回來的孤兒已經成了他們的救星。何燕蘭的病情在好轉,她不再傷害自己,也不再傷害別人,他的心終於漸漸安寧。
晚上依然在何淑蘭那裡吃飯。滕海倫帶着孩子回去了,所以飯桌上顯出熱鬧後的冷清。何燕蘭已完全遺忘早上的事,溫順的坐在他的旁邊,一口一口的吃着他遞過來的飯菜。等她吃完,他卻不甚有胃口,只喝了半碗湯。
何淑蘭示意蘇近一先送何燕蘭走,然後她坐到沙發上:“明威,前兩天大雄他們回來,昨天遞了好幾卷帶子給我,他們很費力的處理了,還是不清楚。我認識一個軍隊裡的CPO1,已經跟他說好,明天去他那裡看看。”
蘇明威輕輕點頭,無驚亦無喜,近19年的尋找,一次又一次,失望再失望,他也麻木得習慣了。
何淑蘭望了望那張已經蒼老卻仍不失風度的臉,太多太多的懺悔和哀痛隱在那裡,以至她總是不敢太過長久的注視。年歲越大,她便越後悔,當初她不該撤一時之氣,留給他一個永遠無法癒合且隨着時間流逝還會越痛越徹底的傷口。
“明威哥哥,明天九點,我等你過來。”
蘇近一隨後就回來了,親親熱熱的勾了她的肩膀:“小姨!明天我也去。”
何淑蘭沒有說話,算是默許。這孩子承擔着雙重角‘色’,她沒辦法隱瞞他太多,而且,將來的事還得由他完成,她更不能瞞他。只是,她有着莫名的擔心,年紀大了,掌控事物的能力越來越弱;她是對他有恩,但這個恩來源於她有所求,他的出身他的背景,這樣的大事他能否挑起?能否按她的既定路線挑起?然而,她再沒別的機會了,只能信他。
她推開二樓東側的‘門’,向上進了小閣樓。這裡有一個斜面,嵌了一個大大的推窗,推窗下放着一張躺椅,她躺上去,遙遠的星辰便落入眼中。
蘇近一端了一杯綠茶上來,放在她的手邊,然後一言不發的坐在‘門’口的臺階上,也遙望星辰。
“近一,你有‘女’朋友了嗎?”
“沒有。”
“你都十七了,爲什麼不結識‘女’孩子?”
“沒意思。”
“難道,你喜歡男孩子?”
蘇近一併不在意她口氣裡的調侃,只中規中矩的回:“不喜歡。”
她知道,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並不比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好溝通,尤其,她已到了他‘奶’‘奶’的年紀,並且,他們沒有血緣關係。
她端起杯子,喝了兩口,又放下,放得有點偏了,杯託“嚓”的一響。蘇近一便起身開了燈,找了一塊乾布,將濺出的茶水拭盡。
何淑蘭久不見他回來,扭頭去看,正見他站在桌邊。她突然想起那裡又多了一張紹樨染的照片,她沒像以往那樣一來就給他看。
“她長大了!”
“是呀!”她有點躺不住,跟着起來。
桌上一溜近三十個鏡框,都是紹鑰每年傳過來的。紹樨染的通常都是一次兩張:單照、合照。單照中的她總是神情冷淡,要麼直視鏡頭,要麼不屑一顧的側着臉,也不知眼睛看到哪裡去了;但合照中卻總是笑顏如‘花’,無論正面、側面,都可愛而俏皮,旁邊的那人則永恆不變——一個很俊的不大顯年齡變化的男人,從雙手抱着她到單手抱着她,到扛着她,到並排而坐,到奔跑嬉鬧,到頭碰頭的說話,到含笑凝視,永遠都是他。
何淑蘭知道紹鑰當然不便傳他們一家三口的過來,但對於這種合照卻有些費解,後來她也釋然了,大概是紹樨染不和這男人一起拍照便不會笑。認真來說,那小姑娘不算漂亮,她雖然總體長得像林曦,但眼睛像紹韓,有着和年齡不般配的冷漠;然而笑起來卻十分甜美,眼睛彎如月牙,此時的她就成了小小的可人。所以,即使是她,也喜歡端詳她的合照。但在蘇近一,卻總看她的單照。
“她再長大些會變得別緻。”
“爲什麼?”
“她的下巴會變得有點方,像林青霞那樣。”
何淑蘭從他手上接過鏡框,仔細研究,她可看不出她有下巴變方的跡象。“林青霞的眼睛很大,她的大不了。”
“不是眼睛大了才吸引人,她的睫‘毛’很密很長。”
何淑蘭忽想起滕密曾對他的評價——小技尚可,大器難成,心頭有點黯然。“還說對‘女’孩子不感興趣,這麼個小‘女’孩,你說的頭頭是道。”
“姨父叫我看過相,我‘亂’說說。”
何淑蘭好笑,這兩人倒是‘挺’投緣,倒像一對親父子。“下去睡覺吧,我還在這裡待一會兒。”
滕密上來時已近午夜。她原本有些朦朧的睡了,他往她身上蓋了一條薄毯,她就醒了。
“榛子蛋糕,‘奶’茶,都是我做的。”
他比她大八歲,之前她顯得年輕,但一過六十,她就比不上他了。接過碟子,她笑:“老伴老伴,真是老來伴,沒有你這個伴,我餓死了也沒人曉得。”
滕密一笑:“這怎麼可能,你那俊美的養子怎麼捨得讓你餓死?”
何淑蘭白了他一眼:“多大的人了,拿小孩子來開心!”
滕密順勢坐到地板上,背緊靠她的躺椅:“蘭妹,不要再找了。是小哲不想讓我們找到,否則,我們不會找這麼久。”
何淑蘭一口一口的吃完蛋糕,又一口一口的喝完‘奶’茶。“好吧,明天看完那些帶子,我就再不找了。”
滕密扭頭凝望她的臉。這十來年,她還是那樣生機勃勃,只是將派對酒會展覽會調整爲出海種菜幫扶聯誼;她的笑臉還是那樣多,只是,許多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在這裡。“蘭妹,小哲的所有心願你都替他完成了,沒有人會比你做得更好。他不會有遺憾了。”
“還沒有全完成……”何淑蘭的眼睛落回窗外的天空:“你覺得近一怎麼樣?”
他沉默片刻,後笑問:“爲什麼問我?”
“他和你最親近。”
滕密收了笑,眼睛望着她:“我是佛渡有緣人……”
何淑蘭心裡一沉,許久說不出話。早在她要收養他的時候,他就明確反對過,可是她爲那張臉着了‘迷’,執意堅持。起初他跟他並不接觸,但後來,他慢慢的開始教他擊劍教他騎馬教他駕船,教他一切上流社會的男孩子應該會的東西;她以爲,他喜歡他了。原來,他只是在渡他;他不是他的有緣人,是她的,他渡他,是幫她渡他。
滕密看出她的不安,握住她的手:“這些年,我帶着他什麼都經歷,慢慢的他就會明白,所謂榮華富貴,也不過如此。我們只要留給他足夠的財富,確保他此後一生豐衣足食,那,他就會是君子。你的事他一定能完成。”
何淑蘭起身,下巴往他肩頭依去,“滕密,謝謝你。”她已然明瞭,他此話一出,意味着他將會把留給滕海倫的遺產分贈給他,因蘇近一的資質,只堪守成。雖說滕海倫夫家富足,然能對一個毫無血緣且不甚喜愛的人有如此的付出,可見他待她之厚。
“不謝不謝。我只問,我可比得上他?”滕密狡黠的笑:“若有來生,你可願再嫁我?”
何淑蘭先啼笑皆非,後柔腸百轉,若是當初她能爲他生下一男半‘女’,而今,她豈非高枕無憂?
世間事,總如棋局,一着錯,步步錯,但沒到終局,卻總不知錯在哪裡,而終局時,明白了,早落的錯棋又不可悔。
“後悔了吧?呵呵,我早就知道!”
她睨着他得意洋洋的臉,不由得就心生笑意:“老狐狸!”
“若不是老狐狸你會喜歡我?話說回來,看上老狐狸的,難道還是小白兔?”滕密哈哈大笑:“放心吧,我是從來不信輪迴轉世的,我只在意今生!別愁得睡不着覺!”
何淑蘭心裡起了一片酸澀,遂整個向他靠過去。他的背仍舊寬厚溫暖,閉上眼,她輕輕的拭去面頰上的一滴淚。
何淑蘭一行四人走出電梯,往大‘門’方向去。
並沒有奇蹟出現。
那個華裔小夥子足忙了四個小時,將錄像剔、消、抹、移、擴,是發現了一些遇難者的遺體,但並不是他們要找的人,最後小夥子很沮喪的聳聳肩,說了聲“抱歉”。這裡華裔不算多,他是第二代移民,所以看見黃皮膚的同胞還是心生親近,可惜沒幫上忙。
何淑蘭卻並不悲傷,最後一次!她竟覺得她不想找到,或許,他還在某個角落,好好的活着,只是已遺忘他們。
出安檢‘門’時蘇明威絆了一下,幸好沒摔倒,正在他們圍過去察看時,聽後面有人“哎哎哎”的呼喊着什麼,何淑蘭一回頭,正是那個小夥子,站在三樓的過道上,極其興奮的揮手。
“這卷裡面還有一個影子,剛剛我只顧看前面的了。你們等等。我處理一下。”他說是一下,可他們足足等了半小時,但誰也沒有覺得時間漫長,所有人的眼睛都緊盯着屏幕,看數據不停的跳動變幻,看圖片不停的整理刷新。
看着那個銀白的登山包清晰的‘露’出來,何淑蘭情不自禁的向前猛一傾身,額頭“咚”的撞到顯示器上,她並不覺疼痛,但旁邊的滕密已伸手將她抱住。她說“不要緊不要緊”,但發出的聲音她自己都分辨不清。
接着就顯出了一件登山服,空空的靠着包。何淑蘭盯着屏幕上尚未顯形的略呈灰白的一團,淚如雨下。
蘇近一屏息凝神,注視着冰裡的那個人。去除所有的雜質後,那個人彷彿置身於剔透的水晶中,跟所有的遇難者都不一樣,他身上穿了一件不可能穿着的衣服,很軟很薄的單衣,‘胸’口垂着寬鬆的皺摺。大概是因爲寒冷,他的背有些彎曲,雙手都舉到嘴邊,好像在呵氣取暖;但隨着他的頭部特寫放大,他終於看清,他其實是在親‘吻’一個戒指,那戒指被一條紅繩繫着,掛在他的脖子上,他的嘴‘脣’觸碰着那顆很大的鑽。
他看着那張很熟悉的臉,又一次的沉淪。就是這個人,改變了他的一生,將他從骯髒的貧民窟裡拯救出來,進入體面的天堂;他感‘激’過他,沒有他,如何能有現在的他;但也憤恨過他,同樣是人,爲何生來就有云泥之差;而在他進行各種學習的間隙,他又妒忌過他,他們的目光傳達了他們沒有說出的話——你不如他!而在這一刻,他直面他的這一刻,他心中卻沒有了任何情感;這一片空白不是真正的空白,而是,他不知用何種詞彙來表達情感時出現的真空。
他一直明瞭他的美,但眼前的他勝於他見過的所有照片。纖細的長眉、飄飛的眼瞼形成四道墨黑的線,劃過冰雪築成、淨徹無瑕的臉。這不像是世間的容顏,而像是一幅世間的畫,作畫者傾注了滿心的愛與憐,斟酌再三,‘精’筆而成。所有的遇難者的表情都如出一轍,痛苦而絕望。可他不,他平靜而溫柔,彷彿,最後一刻,他想起了心愛的姑娘,因此,他的嘴角顯出笑意,卸去了他因最後的不可抵禦的寒冷而稍皺起的眉頭所展現出的些微難受。在這樣一張臉面前,他覺不出死亡,他彷彿只是沉睡,沉睡於他的一個夢中,在那裡,有人衝他微笑,而他,給予迴應,笑得心滿意足。
等蘇哲的臉完全顯出來,在另三人或仲怔或悲傷或呆滯的時候,何淑蘭卻一反之前的痛不‘欲’生,她伸出手指攀上屏幕,靜靜的清晰的說:“小哲,芳芳的照片都看到了嗎?曦子一切都好!非常幸福!跟你的心願一樣!”
滕密對她放了心,又密切關注起蘇明威。他一直端坐着,未有一絲一毫的移動,包括眼睛,也是,一眨不眨。“距離是多少?”他問那個小夥子。
“至少五十米。”
他未再說話。毫無徵兆的,他突然起身,僵硬着向外走。滕密反應快,緊跟着追上去。走到‘門’口,他又回了頭,盯着屏幕,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滕密,喃喃的說:“至死……他都不肯回到我們身邊……”
離家越近,何淑蘭的心情就越好,這一種好帶着飛翔的感覺,彷彿跨躍了時空的滄海桑田,他讓她又回到原點。
一開車‘門’,她飛奔而出,直上小閣樓,搬下書櫃裡最高層的‘抽’屜,輕輕的取出一個陳舊的信封。
“給我最親愛最信任的小姨:
我盼望你能反覆打開這封信,在你的有生之年,那樣,我就找對了你。
我的生命即將終結,但我的心裡卻滿是歡喜,死亡與我而言,是輪迴中終結苦難開啓完滿的約會。
我知道,你必定會問原因,而這原因我也必須告訴你——我最美好的時光已經結束,剩下的不是生命,而是苟延殘喘,我不想結一場無謂的婚,生一個無謂的孩子,開始無謂的爭吵,持續無謂的相互折磨,慢慢的走向孤獨的終老。
我知道你的故事,但我做不了你。你有深愛你的父母,而我只是分崩離析的曾經愛人間的孤兒。
原諒我的自‘私’,將我的宿命中傷痛嫁接給你,可是,我真的只有你,小姨,我最親愛的小姨,請幫助我,別讓我在輪迴的荒野裡絕望飄浮。人說,心願不了的鬼,永遠只是不成型的魂魄,我不想,我想要一個完整的來生。小姨,請你一定要幫助我!
我的死亡將是一個意外,否則,媽媽會怨怪我感‘激’愛戀的人。她永遠也不會知道,我有生之年的溫暖和快樂都是誰給的?但我並不責備。如果沒有她給我生命,我如何又能遇見那個人?我很抱歉,當她白髮蒼蒼,我早已灰飛煙滅,這源於我不夠愛她,但提筆的此刻,我仍是想擁抱她一下,說聲對不起。她生我、養我,是她此生最失敗的投資,我爲她遺憾。
小姨,我又想起曦子,其實每時每刻她都在我心中,只是此刻的她更令我覺得存在於世的荒謬。我不止毀了我的幸福,還付於她痛苦;她是我最感‘激’最愛戀的人,我卻給她如此不堪的回報。我常痛恨自己爲什麼沒有在開始前就告訴她一切,那樣,我們就不會開始,那樣,所有的痛苦是我一人承擔。但我引以爲豪的是我沒有欺騙她,儘管這誠實戳破我們彼此的心,可它能讓我坦‘蕩’清明的嚥下最後一口氣。
有時我很羨慕方毅,在她心中,他永遠是她的明月光,永遠是她的硃砂痣;但大多時候,我還是喜歡做我自己。她愛過我!她看我的眼神,她給我的擁抱,還有她予以我的親‘吻’,是我心口永恆溫暖的光。離開她的時時刻刻,如果沒有這縷光的支撐,我一分鐘也不能活下去。而今,我走上這條歸途,是因爲所有的劇情已經完備,除了你,誰也不會知道我的失蹤是一場預謀。小姨,我需要你幫我隱瞞,讓她以爲我活着,並且,生活幸福。儘管我不再是她愛的人,但她還是不能承受我的失蹤。她總是那樣的美好而善良。她陪伴我六年,我所有的幸福都是她給的,而我從未爲她做過什麼,如果再讓她爲我的解脫而難過,那我真會是永恆的枯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我知道這有難度,但我已做好準備,加上你的過人智慧和練達世情,我們一定能成功。
我寫好許多卡片,同一年裡分不同的情形。第一封我已寄出,之後的請你根據情況,每年寄一張給杜雷。通過杜雷,讓她知道我生活幸福。信封我已全部寫好,地址都是同樣的,我沒有給杜雷任何聯繫方式,離開前我也明確跟他說過:忘記前塵、重新開始;這樣,他只能被動的收信,主動權永遠在我們手中。如他搬家,是自然的音訊中斷,誰也不會起疑。
許多年後,十年或二十年,她可能會打聽我的消息,小姨你只須告訴她,我已結婚生子、生活幸福,並暗示她我不想再和她聯繫,她自然明白,我願和她作殊途路人,她不會再強求。我還錄了兩盤磁帶,我能想到的所有的對話都在裡面;我覺得這不會用上,但還是準備了,是我萬分之一的不放心。
我們的往事我都跟你說過了。還有一件,我現在告訴你。我們曾討論過未來孩子的名字,無論男‘女’,大名都叫近一,我們都覺得最圓滿的字是‘一’,沒有它,萬事萬物都不成形,所以我們的孩子只要靠近‘一’就好了,留一點點缺,否則滿招損。小名都叫‘fangfang’,男孩是方方,‘女’孩是芳芳,叫着他(她)的名字,方毅還和我們在一起。
曦子應該會嫁給紹韓。如果中途有什麼變故,請你幫助他。我跟他同窗三年,我瞭解他,他很乾淨,曦子嫁給他必會安全而幸福。原先我們害怕他的背景,後我調查了,他的父母親在家族中很受尊敬,但對他非常遷就,他說一不二。他家家教很嚴,明媒正娶的太太地位很高,以他的個‘性’,不可能三心二意,必會對曦子千依百順;曦子嫁給他,我最放心。
已是凌晨,我有點餓了,我想起了秦姨——我最覺得無法面對的人。她視我如子,而那些日子,我吃完她做的好吃的晚飯,然後便出去做那些至今我一想起就覺得無地自容的事,我可以說當時我還不愛曦子,可是,我無法面對一個視我爲子的母親一樣的長輩給我的信任。小姨,你知道嗎?我向她坦白時,她仍是信任我,她以爲我是幫曦子開脫,她甚至不相信她的‘女’兒。我一直受她的恩情,然無從報答,我多麼的希望我能成爲她的兒子,等她蒼老時,我能回報她的予飯之恩,只是我永遠不會再有那樣的幸福。所以,我的報答也只能依附於你,只要曦子歲月靜好,那她必然也歲月靜好。
我也想到了林叔,以前我一直怕他,他像是很不喜歡我。後來我漸漸明白,那只是一個寵愛‘女’兒的父親的忌妒,因爲曦子對我太好。所以,一想起他我常常會笑,他反證了曦子給我的愛;如果我有一個芳芳,我一定比他還凶神惡煞,一定不願意讓任何一個男孩子進‘門’。我無比的羨慕他,他有一個多麼完美的人生。來生,我期盼就像他一樣。
我又想到了一些細節。
杜雷的孩子應該出生了,如果你回去,記得帶禮物。
卡片和信封記得用真空袋保存,時間再久也和新的一樣。
那個辟邪,替我還給父親。我一直喜歡那塊‘玉’,先戴過,後送它給曦子,她戴過,又還我,這許時日,我又掛在‘胸’口,上面有她的氣息,很溫暖。但我不想戴着它走,今生我與他的相逢絕對是個錯誤,我們原本該是平行的線,卻錯誤的糾纏了一個點,彼此憎恨彼此傷害,最終又歸於平行。他還會有其他的子‘女’,讓他再傳給他們,我此生已了,與他互不相欠。
此外,真的沒什麼了。
我又想起她的臉她的笑她的手還有她的‘脣’。小姨,寫第一個字時我有些傷感,然而到現在,我只覺滿心暢快,此時,我真的懂了弘一法師的那句‘悲欣‘交’集’,在我,亦是悲欣‘交’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只需等短短數十日,她便會歸來。但你的恩情我只能銘記於心,這是我的無盡悲憫。
我真希望你能給姨父生個孩子,這樣,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刻,就有人能告訴她:‘不用怕,蘇哲只鍾愛你,他和方毅都在等你!’
最後一句:親愛的小姨,請幫助我,別讓我在輪迴的荒野裡絕望飄浮,請賜予我完滿的來生!
無比信任你又無比歉意你的蘇哲”
(終)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文,絕不寫死一個人,包括再小的配。
真傷人呀!
時隔四年,我終於寫完了……
前後加起來,百萬字,在佩服自己的同時,也佩服你們,都不容易!
近來一直給大家留言,一是趕着碼,二是想回時網總是不好(可能有點牽強,但十分之八確實如此,我不說謊)。疑問我都記下了,會在《從最遠到最近》裡解答。
再次鞠躬,擁抱你們,祝願所有人:華枝‘春’滿、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