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心二

私心二

心噗噗地跳,我下意識地要逃,才一轉身,卻發現九爺迅速地上移兩步,緊貼在我身後,雙手輕輕地扶在我有腰上,只是輕輕在,並無禁錮鉗制之意,卻令我無法再行一步。

緩緩地,扶在我腰上的雙手慢慢前移,終在我腹前合攏,九爺的頭依在我肩上,帶絲涼意的薄脣憐惜地在我頸部輕觸,“還痛嗎?”

瞬間我的心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心底那層包裹得嚴實的堅持,似乎崩塌了一個小角,“現在不痛了。”我急急張口又緩緩閉口,將那三個字含糊在嘴邊,卻仍注意力全在我身上的九爺聽入耳中。

九爺徐徐地低下蒼白的臉,冰冷地脣在我的頸部廝磨,“我錯估了四哥,我原認爲,四哥就算對你用情頗深,知了我和你,以如今朝中紛雜的局勢,也不至於與八哥和我正面對上,最多一笑了之,把你讓給我,卻不想,”九爺的手顫抖着撫上我的頸部,聲音裡有掩不住的懼怕,“他竟要殺你,我差一點要爲自己的這個決定而痛悔一生。”

我聽到了什麼?當心中那模糊地猜想終成真,我心中大悲,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我竟成了他利用的一個棋子!

他真爲了讓四爺放開我而透的信嗎?未必!習慣於權謀的他們,若真看不出四爺對我用情深淺,那是絕不能的!

這一手棋他們布了多久?太子被廢,看着也就是這一年的事了,在這個時候,利用我去擾亂四爺的心,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後得取所利——天!難道說,那一個雨夜,也是他們計劃之中的?難道說,我一直在他們的棋局中走着?!

猛地掙開九爺,我踉蹌半步,回身瞪視他,手抑着胸,心跳聲如亂擊的鼓,面容死白,腦海裡嗡嗡地炸着,無法思考。

不行,我要冷靜,我要冷靜——

電光石火之間,我想到了無數事,努力地平定思緒,卻仍無法控制自己沙啞的語調:“原來——呵呵!”悽楚一笑,我不讓自己去與他理論辯駁,只是力顯無助。

恍惚地看着眼前這個男人,目光迷離地停留在他懊悔擔憂地臉上,想笑,要大笑!誰要我把人想得太好?就算他們真的對我有感情,在權勢面前,我永遠是可以被放棄被利用的對象!

十三爲了四爺放棄我,九爺爲了八爺利用我,而我卻象傻瓜一樣被人戲耍,還爲此方寸輾轉,左右爲難,哈哈!笑話!

“安心!”九爺痛楚地低喊,“不要笑,不要笑!”

不僅是想,原來我真的笑了,笑得淚蒙了眼,水霧濛濛迷了視線。

一雙健臂抱住了我,我掙扎不開,聽見九爺低沉的聲音在我耳畔低語:“我是那點不如他?他要殺你,你也不在人前說半個字,而我不過要斷了你的後路,想疼你愛你,你卻不要,安心,你何忍?你何忍?!”

何忍?你又何忍?!

心中憤恨,我不說話,只是死命地掙扎,不願被他擁在懷中,那會讓我思緒不清。

九爺見我掙得瘋狂,怕我受傷,只得鬆開了我,雖然,我這點力氣在他看來實在不算什麼。

“原諒我,安心,我只是太想要你。”九爺神情慌亂而急切,他眼裡的感情是無庸置疑的,可是,這裡面有太多的牽拌,我不再相信。

“把我當做棋子用着,九爺,你盡興了嗎?”我冰冷冷的,語調不帶任何情緒。

“安心!”九爺絕望地喊着,冷汗佈滿額頭,慌亂得不知所措,傾身捉住我的雙手,貼到了他的胸口上,迭聲說道:“安心,我並沒有把你當棋子之意,我要人透出信,只是想讓四哥知道你跟了我,讓他放手。安心,我只是想要你,只是方法不對,差點兒傷了你的性命,你原諒我,安心,我,我也懊悔死了!幸好,幸好你沒出事,不然,我死十次都無法原諒自己!”

就算我真的死在四爺手上,你又能爲我傷神多久?死?身後衆多牽扯的你,又能放下什麼?若我真的逃不過,你能記住我多久?一個月?一年?當權力與慾望充斥頭腦,當身邊來去的年輕面孔沖刷你的記憶,到最後,我不過是個模糊不清的塵埃罷了。

身在這時空裡,我也不過是一粒可有可無的塵埃。

聽到自己嘲諷的笑聲,“九爺,人的命只有一次,死一次就夠了,十次?哼,回去抱着枕頭做夢罷,想造個不死金身也是極容易的事。”

九爺緊緊地望着我,恨不能將心挖出來,好讓他的懊悔能進入我心裡,清清楚楚,酸楚而溫柔地說:“安心,我喜歡你,從幾年前你在大草原上對着我一笑時,我就管不住自己的心思了,開始,我知道你只和十三親密,我想試着與你多說說話,卻總找不到閒隙,後來,知道你喜歡的是四哥,我一邊警告自己要保持距離,一邊卻又控制不住的要親近你,就算知道你心裡沒我,我也想給你壓力,讓你知道我也喜愛你。安心,在你面前,我一直高高在上,是因爲我的信心是如此薄弱,當初,在中秋夜,你被踢打後,我見四哥在席上心不在焉,就知道他一定會去看你,我動了心機,早他一步退席,搶在了他前邊,那一次,他近一年沒有理會你,我是開心的,原想趁機討你歡喜,可八哥不讓,說不能與四哥交惡,所以我忍了。”

聽到這,我憤然想離開,九爺攔住了我,不容我躲避,眼瞳中燃燒着情火,那份毫不掩飾的熱焰像要把我燒成灰燼,“去年在承德,我隱隱知道不對了,我體內的猜忌和嫉妒就開始作祟,這一次,我親近你,是我心中一直渴望的,後來,卻也是故意放四哥的人出去透了消息,四哥這人性烈,容不得一丁點兒瑕疵,他既知道你與我有染,必不會再要你。安心,我是有私心的,但,這私心卻只爲你,只是,當我知道四哥確確實實要了你時,我真妒嫉成狂,纔會說了那喪心病狂的話,我是太想要你,纔會動了心機,弄了計謀。安心,我只是爲你。”

我想絕然地離開,想不看他,不聽他,但是,我什麼也沒做,他的語調那麼低沉,充滿了求恕的意味,那麼低聲下氣又滿含情意,他的那些話,充滿歉疚,乞求,濃情與痛楚,一字字,一句句,敲擊着我內心深處的柔軟。

他真的是爲我嗎?兩年前八爺阻止了他,而今,他走到這一步,必是八爺默許的,這其中的詭異,讓我看不清方向。

亂了,昏了。

我擡手撫額,突然滿身疲憊,昏亂地搖頭,“我不想你要我,我也不想要你,不,我不想要任何人,天!我讓自己陷入怎樣的混亂?夠了,該停止了!”

“不!安心!”

九爺驚惶地抓住我,“安心,我知道你對我有情,也許不多,但我知道有!安心,給我疼你的機會,求你——”

九爺吻着我的發,我的面頰,痛楚而絕望。

掙開他,驚奇的發現自己竟如此冷靜,“九爺,夠了。我要回去。我們都要靜一靜。”

“安心——”

見九爺還想上前,我忙舉手止住,“你別過來!別逼我!”

九爺一震,不敢越雷池一步地頓住,我瞧見他那份憔悴,狼狽和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軟了那麼一瞬間,又強硬了起來,“九爺,別逼我,至少目前不要!我一直想在宮裡好好的的混上十年,然後出宮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卻不料一行行,一步步,走到今天泥濘滿身的地步,九爺,這不是我想要的日子,夠了,讓我安靜好嗎?別逼我,別要我承受我要不起的東西。這段時間來,咱們都亂了,該靜一靜。九爺,我想靜一靜。”

說完,我一步步後退,終在他哀求的目光中,絕然地轉身離去。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太子被囚咸寧宮,十一月,康熙以“是非莫辯,大失人心。”“秉性兇惡,與惡劣小人結黨”,不可不防這些小人謀害逼宮。鑑於太子過惡“斷非能改”,不得不復廢太子,告太廟,以示天下。

同時,康熙對太子的黨羽恨之入骨,嚴厲懲罰,尚書齊世武施以酷刑,以五釘釘其五體於壁上死,死於獄中的太子朋黨託合齊,雖死不能逃其過,銼屍揚灰。

這一次再廢太子,是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諸位皇子都明白,太子能被廢第一次,就能被廢第二次。所以一直以來□□和八爺黨都是鬥得呈白熱化。太子被廢之後,儲位虛懸,所有都盯着那位子。皇子暗地使力,籠絡衆臣,臣子鋼絲懸望,就怕一不小心選錯了路,半生苦讀得來的榮辱就毀於一旦了。

同年十一月,康熙外出打獵,八爺因母親忌辰出京祭祀,不能前往行在請安,只派人送去了兩隻海東青,並說他即將回京。卻不料好好的鷹到了皇上跟前,已是奄奄一息了,康熙見此大怒,認爲八爺此舉是故意藐視自己,滿人視海東青爲天地之靈,自己也喻爲鷹的子孫,而八爺送上了頻死之鷹,等於詛咒康熙將死。

康熙震怒,認爲八爺“不孝不義”,斥責八爺與鄂倫岱,阿靈阿等結黨,評八爺爲人之險倍於太子。公開與衆大臣說八爺乃“辛者庫賤婢所生”,出身卑微,性陰險之極,不能立爲儲。

八爺冤着呢。

康熙是因八爺送了兩隻死鷹而大怒。可有心人都心知肚明,鷹是八爺送的不錯,可他不會,也不敢公然的與康熙——大清國的上位者做對,一個急於得到父親承認的孩子,怎麼會去詛咒自己所崇拜的父親?

這一點,康熙也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權勢誘人,就算康熙明瞭這其中另有貓膩又如何?一旦對方危及自己的利益,就算是自己的親骨肉也可以隨意拋棄。再說,這世態中的真假本就難辯,所謂真僞又有什麼好計較的呢,當權勢的慾望掌控一切時,又何來真假之說?

令我心寒的,是後邊主導的那人。他的狠與恨,以最絕決的方式呈現出來。

是他,我知道。

他爲了那個位子,隱匿真性,做到喜怒不動於色,凡事謹慎,小心應對,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氣,隨時隨地都讓自己保持在理性的狀態,更習慣於窺伺,在適合的時機做下最佳的判斷決擇。能做出這樣一個滴水不漏的計謀,並達到最佳目的的,一定是他。

四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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