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無法言喻的悲傷涌上心頭,我愣愣的低語,“你一定很愛他。”
“愛?不,我纔不愛!我恨他,恨不能他死!”花枝瘋狂又猙獰地嘶吼着。
我悲傷地笑了,“傻瓜!若你不是愛得癡狂,如今,又怎能恨得如此絕對?你太傻,太傻!恨一個人,怨一個人,你儘管去罵他,打他,甚至於殺他,但別拿傷害自己當報復,只有最愚蠢的人,纔會用傷害自己當武器。這樣做,最痛的,其實是自己。”
花枝看着我怔了,我只低頭苦笑,但若她對盧益只有滿腔的愛,卻無恨時,能傷的,確實只有自己。
一連幾日撲空,好容易纔在知情人的指點下找到了在酒肆中喝悶酒的盧益。
“你來做什麼?”盧益看着我,臉色一如往昔的淡然。
自行在一旁坐下,拿過酒壺嗅了一下,不禁皺眉,這盧益,要求可真低,“來看看你醉死了沒有。”
盧益沉默,呆呆地坐在桌前,酒杯拿在手中,卻久久地沒有傾入口中。
“你是不是覺得醉了,就能解決一切問題?”看着地上丟着的幾個酒罈子,我忍不住問。
盧益不語,仰頭將酒大口灌下,眼裡盡是苦澀。
嘖嘖兩聲,算了。
我一把奪過盧益意欲再斟的酒罈,視而不見他惱怒的眼神,猶自揚笑:“盧大哥,須知悶酒易醉,你一個喝未免太過於無趣,酒非好酒,也沒什麼意思,不如由在下帶大哥去個好去處,一起痛飲一番如何。”
盧益冷着臉,並不作聲,我也不強求,徑直起身向外走,“如果你想讓花枝離開那個地方的話,就跟我來。”
幾乎是立即的,盧益起身,跟隨在我身後,一起到了離紛紛擾擾的大街一段距離的小院裡。
一位大娘迎了出來:“公子,您回了?”
嗯。我輕聲應了,見大娘衝我點了點頭,心中不由鬆了口氣,轉面對盧益道:“大哥,請進。”
“這是?”盧益疑惑地看着我。我淡然一笑,“這是我盤下的院子。盧大哥,今日算是小妹僑遷之喜了,不介意我將你哄來喝杯淡酒吧?”
盧益搖頭淡淡地睨了我一眼,“有酒喝就行。”但卻望也不望我一眼,徑自向院內走去。聳聳肩,我也無所謂他的不悅,跟他進了內屋。
酒一杯杯的下肚,看着盧益的眼已有了幾分迷濛,卻仍一心求醉。
盧益,真的是葬送花枝的紈絝子弟嗎?
暗暗打量着眼前的他,我不認爲盧益會是花枝口中那等涼薄之人,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爲什麼?”等我意識到時,我已經開口了,看到盧益突然痛楚的眼眸,我繼續,“爲什麼負她?既有承諾,爲何背盟?”
盧益黯然許久,才啞聲道:“如今再說這個,有何意義?”
沒有意義嗎?不覺的,我的脣畔勾出一抹譏諷,“盧大哥,花枝不欠你。”
盧益笑了,笑容中卻滿含苦澀:“這一生,是我負了她,是我欠她的。”
“你有告訴花枝原因麼?”是非曲直,終有一個因果吧?
“事已成爲定局,多說何益。”
又是這句話?!這悶騷男人,真是神佛也發火!“既是如此,你就不該隱瞞事實!花枝不欠你的!你以爲將所有的一切壓在心底,就是對花枝好嗎?不!你錯了!,你還不明白嗎?你就是讓花枝留在她一心求脫的妓院,不停地傷害自己的因!等不到你的話,她永遠不會離開的!”
盧益渾身一震,片刻後,醒悟讓他的眼眸中充滿了悔恨,“我不知道,我以爲——”
“你以爲?”我嘲諷地笑了,“你腿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盧益的眼神陡然一利,“你如何得知我腿上有傷?”
廢話,我當然知道!若不然,我無緣無故的管人閒事作什麼?
“自然是與你朝夕相處的夥計們說的,你成親當夜,突然受了重傷,養了兩個月纔好,這事雖爲機密,但知道的人不是沒有。而你家的生意確實是遭了難,近乎破產,若不是娶了太谷大姓——祁姓人家的女兒,得了嫁妝,又得借了岳家二十萬兩的銀子,穩住了太原及山東各地十五處生意,只怕現今,盧家的這點家業早已破產還債,全家爲乞了!”
這話立即讓盧益的臉微微變色:“你是如何能知得如此詳盡?看來,我得好好查查我身邊的人了,免得有一日我讓你買了都不知道!”
淡淡一笑,“盧大哥,我聽說當時你和族裡長輩所定,與太谷祁姓結親是假,打算結親後,向岳家借銀纔是真,卻不想寡母怕你迎娶花枝,早已定計,暗裡迷暈了你,讓人代娶,又在新婚之夜對你下藥,想讓你生米煮成熟飯,不得不認了這本親,是嗎?”
盧益心情複雜地看着我,半晌才道:“是陸叔告訴你的吧?短短一段路,竟讓陸叔對你知而言盡,安心,你好本事。”
難得的,他喚了我的名,卻是滿含譏諷,不在意,我灑然一笑:“沒法子,我天生親和力無人可擋啊。”
“你腿上的傷還痛嗎?”我突然問道。
盧益一怔,下意識地左手撫上了大腿,“早已結了疤,不痛了。”
我喟然嘆道:“我真不明白你們男人,新婚之夜,你爲了不負花枝,不讓藥力控制自己,與新婦洞房,寧可生生的在自己腿上紮了七刀以保持清醒,爲此,你差點兒因流血過多而失了性命,爲何,你卻不肯告訴花枝實情,寧願讓她恨,讓她怨?”
盧益猛地閉上了眼,冷不丁站了起來,像醉了酒似的,踉蹌急着向某個方向走,又似想起了什麼似的站住,直着眼望着前方,黑瞳含淚:“妹子,我是一個男人,一個男人!我是家中獨子,一生下來,肩上就挑了家業之重,一頭是祖宗和盧家百年基業,一頭是一個男人的情意與胸懷,我不想娶親,但爲了盧家將傾的百年基業,我結親了,我不想負雲衣,但面對抑望盧家生存的上千口人,我不得不撇下她,做一個負心之人了!”
盧益仰頭望天,聲音顫抖:“我的心是雲衣的,早在我第一眼看到她時,就是了!我是個粗人,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但我知道,我這一生,心裡就只會住着一個女人,永遠不變!可——”盧益突然大慟,“我負了她——一個沒了心的人,還是人嗎!”
盧益背對着我,渾身戰慄着,我咬脣微笑,含淚看着那個從內室一步步流着淚走出的女子,低嘆了一聲,退到了一邊,剩下的,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了。
“爲何不告訴我?”花枝眼裡涌着淚,卻又倔強地拭去。
盧益猛地回過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花枝,四目交接,花枝眼中是熾烈的火光,盧益卻立刻躲開了花枝的直視。“一切已成爲定局,說了又如何?我終歸負了你,有愧於心。”
花枝的嘴脣抖了半天,痛苦地道,“你說我是你今生唯一的妻,你說要一生一世對我好,都是騙我!騙我!”
盧益突然大聲道:“不,我沒有,我沒騙你!”
花枝不說話,一步步接近了他,陡然撲到他胸前,一把抱住了他,“冤家!冤家啊——”花枝聲嘶力竭地大哭着,兩手一下一下,捶打着盧益的胸口,盧益僵直地站着,似乎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感傷地用力地抱着她。
花枝哭了一陣子,聲音漸歇,盧益才痛楚地道:“雲衣,我知道你是一個癡情女子,我就是再說什麼,也是負了你,這輩子,我無法履行我的誓言,讓你做我今生唯一的妻了,可在我心裡,永遠只得你一個,雖是如此,我知道我這一輩子都要受到懲罰,心如刀割,愧疚終生!”
花枝渾身顫抖,卻咬牙剋制着,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無聲滾下,“這些年,我活着就像一個死人,到底明白了一件事,人生在世,沒錢,真是萬萬不能!我沒有顯赫的身家,所以失去了你,可失去了你,我與死又有什麼區別呢?你明白嗎?我重又自己跳進了火坑,就是希望你心痛,失望你難過!只有你痛了,纔有可能拋下你那個有錢,有貌,又是賢淑有德的夫人,把我從火坑中救走啊——”
盧益痛苦地喃喃道:“夫人?對啊,我已有了一個夫人——”
花枝聞言猛地一驚:“你,你——”
盧益心如刀絞,流淚道:“雲衣,我縱不願,也已娶了親了,這個夫人也——好很好,雖然我對她無情,新婚之夜讓她受盡羞辱,但她明知新婚之夜我寧願傷了自己也不願洞房是因爲你,但仍回家跟孃家借了二十萬兩銀子,救了盧家百年基業。雲衣,娶她非我所願,可,但凡我還是個男人,就不能在人家救了盧家後,拋棄了她。我對她無情,她卻對我有恩。我無法與她夫妻相待,但我得像敬重恩人一樣敬重她,給她留一個盧家正妻之位,不能過河拆橋的休妻,毀了她一生的品行與名譽!”
花枝呆在哪,死死地盯着他,突然瘋了似的狂笑起來,盧益大急,搖晃着她道:“花枝,別這樣。別這樣——”
花枝突然住了笑,平靜異常:“你對我有情,所以棄了我,你對她無情,卻不能拋下她,很好,很好,我花枝終歸沒有看錯人,你盧益,是個有情有義有擔當的男人!盧大爺,你既然那麼敬重疼愛你的夫人,你就好好的和她過一輩子吧!”那一瞬間,花枝臉上現出的絕望與恨意是我,是盧益一輩子都不能忘的,像是一瞬間,她已心如死灰,無一絲生氣。
盧益呆呆地站在哪,等他回過神來,花枝已經搖搖晃晃地去了好遠,盧益突然明白過來了,這一次,他可能永遠失去了這個心愛的女人,剎那間,盧益的臉色陡地變得可怕,猛地追上去,一把抓住了花枝,慘叫一聲:“雲衣——”嘴一張,“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將花枝的月白錦衣染得斑斑血漬。
“盧大哥!”我驚叫跑去,跟來不及扶住他轟然倒地的高大身軀。本書由瀟湘小說原創網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