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爺含怨地看着我，礙着今天是十三爺的生日，他不好與我較真，孩子氣地扁嘴踱到一邊去了。九爺的魅眼在我和十三爺身上停頓幾秒，平聲道：“十三弟，對不住了。”
十三似乎已經平下心緒，對八爺和九爺道：“咱們兄弟別說這些客氣話，要不是今個兒安心把我叫來，我自己都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又怎能怪哥哥呢。”我心中一動，這十三，真是睜眼說瞎話了，也不想想他這幾天悶悶不樂的是爲哪樁。不過，這時候他也忘記是最好的，有時候，說點善意的謊言是必須的。
酒宴過半，坐在我身邊的孟真一直猛扯我的衣袖，在我耳邊說道：“安心，你怎麼還不送出去？快拿出來啊？我要看看十三阿哥能猜得出來你織的是什麼不。”我瞄了眼酒酣耳熱的那幾位爺，他們正喝到興頭上，英翰又是一個極豪爽的男兒，十三和十四的性格也是開朗，很快的就打成了一片，九爺雖說是陰了些，可這會也是笑意隱隱，那八爺，這零一號表情從頭到尾就沒放下過，我看了看，俯耳對孟真說：“先不拿了，等散了再說，省得麻煩。”
孟真不解地看我：“送禮有什麼麻煩的？交到十三阿哥手上就是了。”噯！有那麼簡單就好了！真拿出來，只怕我的身子就被目光刺得千瘡百孔了。我搖搖頭，“不忙吧，等散了再說。”孟真示意身後的女侍給阿哥們上酒，又順手給我倒了一杯奶子，輕聲笑道：“安心，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三年前我就看着你和十三阿哥不同。”
我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格格，你看我像不好意思的樣嗎？”孟真嘻嘻地笑了，正要說話，一旁的十四衝我們這邊叫道：“安心，你們倆在那偷樂什麼呀？”我撇去一眼：“沒什麼，不過是些女兒家的話。”孟真一隻手搭到我肩上笑道：“是啊，十四阿哥，安心害羞了，她有禮給十三阿哥呢！”老鼠！這丫頭純屬咬布袋那類的！我猛扯她一下，想止住她的話，九爺望了過來：“怎麼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這九爺，有這麼說話地嗎？我白了他一眼，氣不過的推了孟真一把，纔對十三道：“十三爺，我有備着壽禮給你。”與其讓這丫頭沒邊的亂說，還不如我攤開來呢！
十三爺神情微露欣喜，柔聲道：“安心，你記着我的生辰我就很高興了，不用再送東西。”我微微一笑：“今天你是壽星，哪能不送禮呢！你等一下。”我站起身來走到放包裹的地方。把東西拿了出來，轉身回到座前，雙手遞給十三：“諾，十三爺，祝你生日快樂！”十三歡喜地睇着我，伸手接過了包，孟真急急地竄了過來：“十三爺，你快打開看看，猜猜這是什麼？”唉，孟真這丫頭，這性子還是孩子似的，她的男人可辛苦了！我同情地瞥了英翰一眼，卻發覺他看向孟真的眸子溢滿寵溺的愛意，這個男人，他包容了孟真的一切呢！第一次，我對孟真往後的日子有了信心，這個男人，就算終有一天會三妻四妾，在他心裡，孟真也會是他最想呵護的那塊寶。
正愣神着，聽到身邊的八爺拿過了十三手中的圍巾問道：“安心，這長巾是作什麼用的？”我撇去一眼，笑了：“八爺，這不是什麼長巾，是圍巾，天冷時圍在脖子上取暖用的。”“這個是戴在手上的是嗎？”湊到十三跟前翻看手套的十四問。
我點頭應是，十三從接過我的禮物後一直默默地注視着我，那眼中如淵的情感毫不掩飾，手慢慢地伸了過來，一根，兩根，最後，與我十指緊緊相扣，另一隻手輕擁我的腰，將我攬在身前，根本不在乎帳裡還有那麼多人，自在得尤如兩人獨處，全不理那兩隻手頓時成爲衆矢之的，臉上是夢幻般滿足的笑容：“安心，謝謝你！”我與他十指交握，挑眉揚笑：“胤祥，你開心就好。”這個稱呼一出，似乎在場的其他人都一震，九爺翻看了圍巾和手套一會，淡然地對十三笑道：“十三弟，你得的這份禮可是別緻得緊哪，找遍這大清國，只怕也找不到重樣的！”說着，九爺面色含笑的睨了和十三相偎的我一眼，黑瞳中卻瞬間閃過一抹陰沉的烏雲。
我裝沒看見，揚聲笑道：“九爺，您可不能爲着找不出重樣的，就找藉口省了這壽禮。這壽酒，您可是喝得差不離了。”八爺在旁輕笑：“放心，回頭我就備一份子給十三弟送去，我們做兄弟的，也不能落你之後不是？”話說着，臉上那招牌的笑卻是僵得勉勉強強掛住，視線在我和十三兩人身上膠着，眼中閃過難解的複雜的幽光。
十四卻是受不過，單手拽過我的胳膊，把我從十三懷中扯開，拉到一邊粗聲問：“什麼時候你也給我送上一份？我也要的！”是了，是了，你也是個要糖吃的孩子！心底嘆氣，口中卻淡淡地笑道：“等你過生日時我也送你一份。”十四眼露喜色，面上卻力持平穩：“說話算數呀！到時我可找你要去！”我淺笑點頭，眼角卻瞥見八爺、九爺悄然陰沉地神色。
心中一動，想着這幾位爺家大業大的，不趁機宰他們一刀可真是對不起自己，想到這，我臉上堆笑，對着八爺道：“八爺，其實你們不用這麼麻煩的，這會子出門在外，一時半刻的你們也找不出什麼好禮，不如你們幾位爺將禮摺合成銀兩，意思意思地每人送上一千兩就行了，自個兄弟麼，十三爺也不會去計較這數目少了些，能體量的不是？”
吸氣聲響徹帳蓬，十四瞠目對我：“一千兩你還嫌少？你不如去搶好了！”哼，才一千兩就叫，也不想想看去年康熙把大阿哥原有的包衣佐領和人口一半以上，及上三旗分佐領的全部產業歸了他，他又封了貝子，得了獨立門戶分得的二十三萬兩安家費和按品賜的大量產業，他已是一個財大氣粗的富翁了，才一千兩這會子就叫嚷？
“安心！”十三斥了一聲，微微擺首，沉着臉，上前對八爺九爺他們道：“八哥，九哥，十四弟，安心只是胡鬧，你們別當真了，今夜咱們兄弟能在一塊喝酒，就是給我最好的禮了。”
我剮他一眼，我是胡鬧？他清高是吧？志氣能當飯吃？如今十三沒了爵位，也就沒了進項，就內務府派的那一月幾十兩銀子如何能撐起一個家？宮裡早傳開了，十三福晉讓人偷着拿手飾去當，現在有這機會不趁機幫他撈一把，我會寢食難安的。馬無野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這是自古傳下的金玉良言，積少總會成多，先開口再還價，我不計較最後到手的多寡。
八爺黑瞳轉暗，卻也是笑笑不答，九爺陰着臉看我：“你這丫頭也真敢開口！”我圓眼一睜：“九爺，你爲何不說你小氣？捨不得出這點銀子就把罪過推到我一個小女子的頭上，說我亂開口，得，九爺，剛纔就當我沒說，您來，十三爺是你兄弟，您覺得您拿出多少纔不算打發？。”
九爺噎住，這銀子，給少了一千兩真成了打發，給多了又不甘，思來念去，還不如給我說的那個數還說得過。九爺瞪着我，一臉的陰霾，八爺輕輕笑開了：“得了，都是自家兄弟，安心不也說了麼，出門在外，一時也沒合適的壽禮，不如折成銀兩，讓十三自個去挑一些合意的。”
十四帥氣一笑：“酒要喝，這禮也要送的，十三哥，你可不能不領兄弟這份情的。”十三爺撇了我一眼，淡淡地道：“十四弟，你們的心我領了，安心不過說笑而已，別當真。”
這時，英翰和孟真回來了，剛剛我眼角瞥到英翰招呼孟真出了帳子，我料着他們也許去備着禮去了，也就沒在意，英翰走到了十三跟前，雙手送上了一把精緻的彎刀：“十三阿哥，今天是你的生辰，寶刀配英雄，這刀，要到你這樣的人手中才有光彩。”
十三歡喜地接過，抽出了刀，寒光閃過，幾個阿哥都是識貨的人，這會圍了上去，嘖嘖讚歎不已。孟真睨見我悶悶不樂不樂的在一旁坐着，到我身邊攬着我問到：“安心，你怎麼了？”撇了眼圍成一堆的他們，我搖頭不語。十三覺察到了我的安靜，轉過身來問：“安心，你過來瞧瞧。”白他一眼，我懶得理他，十四爺在旁嗤笑道：“小財奴的路被擋了。”
心情更壞，我剮了十四爺一眼，冷哧道：“我是財奴又怎樣？沒聽說過一文錢逼死一名英雄漢麼？，志氣這玩意兒只供在吃飽喝足後，無聊時白日做夢憑弔之用，你要拿它當飯吃，那是自尋死路，我還沒見過哪個窮哈哈的文人乞丐，是捧着志氣吃香喝辣衣食無憂的。”
八爺聞言呵呵大笑，“從來都是聽慣人言，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移，安心，你總有讓人驚奇之論！”我心中大大翻了個白眼，這些出身高貴的人永遠無法明白錢對一個平民百姓家庭的重要性，華夏文化泱泱五千年，人們自己總說自己是世界的主宰者，其實不然，真正主宰這世界的是閃閃發光的金子，而人類，不過是金錢驅使下的的奴隸罷了。
十四爺頗爲玩味地坐在桌几前支手撐顎：“安心，我發現你和九哥有些像呢，都那麼愛財。”就愛錢這一點是挺像，這九爺是出了名的斂財能手，如果把他放到現代，他肯定會是中國的比爾。想到這，我不由朝他覷去一眼，九爺神色似笑非笑，轉動着右手拇指上的漢白玉板指，見我看他，眉梢一跳，那模樣竟是邪魅之極，讓我的心禁不住加速了一小會。
夜靜更深，人也散去，我隨着阿哥們步回帳營，秋風清冷，我略慢了幾步跟隨在這幾位爺身後悠悠閒蕩，前邊的那幾個人談笑風生，那親熱勁細毫看不出一年前他們曾想致對方於死地，這皇室的權勢鬥爭，黑暗恐怖實在遠遠超出我的想像之外，就算是那個溫婉如月的女子，在她身後也隱藏着醜陋的一面。這皇宮之中，只怕連檀香嫋嫋的禮佛之所，也是藏污納垢的吧？
一隻溫暖的手在我心神恍惚之際握住了我的，我斂神回視，十三不知何時放緩了腳步與我相伴，深邃帶笑的眼對上了我，溫柔又親切地道：“安心，今日，謝謝你。”我擡眸盈笑不語，回握住他的手微緊了一下。十三脣畔笑意更深：“往年每到我的生辰，四哥總是早早地替我張羅着，這次四哥沒來，我以爲沒人記得這個日子，沒想到你不但記住了，而且還早早備下了這麼一份禮，安心，”十三握緊了我的手，“你讓我知道，除了四哥外，還有人用心掂記着我，讓我，”十三握住我的手擡起，將我的手貼到他胸口上，“這，很暖。”
我淺淺的笑着，這時候，我並不想說話，就這麼靜靜讓他牽着我向前走，天空那彎細如銀絲的上弦月，隱在點點繁星中伴着人兒，如影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