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執

固執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夜,如往日護送康熙日常出行一般,一班人馬用鑾輿將康熙的遺體扶送回大內乾清宮,而四爺早在隆科多的保護下先回大內迎接。

十一月十四日,傳大行皇帝命四阿哥胤禛嗣位的遺言,同日,胤禛任命八爺,十三爺、大學士馬齊,尚書隆科多爲總理事務大臣,並說自己居喪期間心緒不寧,因此朝中所有事務俱交四位新命大臣處理,凡所有諭旨必經由四位大臣傳出。同時召撫遠大將軍胤禵回京,關閉京城九門戒嚴。

十一月十九日,胤禛以登極遣官告祭天地,太廟,京城開禁。

雍和宮裡一片吵雜。四福晉和其他妾室們正忙着收拾,準備入主東宮。而我這隻由着雲書領着五兒幾個收拾,怕吵着我,所有人的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只悶頭做事,但凡有不知所措的事物只不過詢問似的在我面前一舉,看我點頭或搖頭決定去留。

明日,十一月二十,四爺便要在太和殿登極了。

心情沉重的我只愣愣地坐在書案前發呆,四周紛雜的人事被我排開,腦子裡只有成王敗寇這四個字。

能承受嗎?

我一遍遍的問自己,然後,無助地一次次的感覺到心底刺骨的涼意。

“哎喲!”幾聲驚叫和箱子砸落在地的聲音,讓我恍惚的神智得以收回,帶着不悅,我淡擰了眉心看向聲響處。

“五兒!你這毛毛糙糙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手上拿着東西眼不望路,有多少夠你摔的?年主子的東西要摔壞了一樣,你死十次也是不夠的!”

一旁傳來楊嬤嬤的喝斥,五兒臉色蒼白的俯跪在地撿拾着,不敢作聲。隨意瞧了一眼的我扭過頭不理會,忽然又望了過去,“等一等!”

五兒停了手,驚惶失措地看着我:“年主子饒恕小的這回,五兒再也不敢了。”

不理會五兒的求饒聲,我走到傾落的箱子前蹲下,顫抖的手拾起了一張喜慶大紅的繡了百子戲耍圖的包袱,緊緊地按在胸口上,淚,止不住的滑落。

我記得這個,孩子出生後,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時,包裹在他小小身軀上的,就是這張百子萬福的包袱。孩子沒了後,雖說四爺堅持不讓我看孩子最後一眼,但仍答應了我的請求,留下了曾和他貼身的衣物,因我常常看着孩子穿過,用過的東西傷感哭泣,四爺吩咐奴婢們收了起來,免得我睹物生情哭壞了身。

我的孩子——

腦海裡回憶起那小小的人兒,身子穩不住的輕顫,我嚥了咽口水,喉頭緊繃的感覺仍無法抑止,一聲聲細碎的泣聲溢出嘴脣。

“年主子,您別這樣,皇上知道了,又得責罰小的們沒有用心服侍好您了。您起身,小阿哥的舊物就交給奴婢收拾吧。”一旁的雲書小聲勸慰,我泣不成聲的倦坐在地搖頭,堅持不讓她們奪去手中的包袱。

雲書見狀急得叫道:“楊嬤嬤,五兒,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來勸勸主子?主子哭傷了身子,誰擔得起?!”

楊嬤嬤忙走到我身旁跪下,“主子,您別太傷心了,您這樣朝思夜想的放不下,小阿哥被您的淚絆住了,魂魄也不安生。不如放寬心多爲小阿哥誦經,讓他早登極樂纔是。”

早登極樂?呵呵呵——

若極樂真有神佛,他們怎能忍心奪去這小小的生命?

我曾是那麼的歡喜、欣慰。因爲他,我才能更勇敢的面對所有的痛楚。

可是,爲什麼?出生時那麼健康的孩子竟然只活了短短几天?

“我的孩子——”我呢喃着,痛哭不止地將臉深深地埋進這大紅的包袱裡。

“主子,您別這樣——”

我這一大哭,四周的侍從都慌亂起來,一時勸導聲不絕。正在這時一聲高喝突起——

“皇上駕到——”

頓時,所有的喧譁,勸慰聲戛然而止,瑞芝閣內除了我的泣音再無聲響。

“年主子,快起來,皇上來了!”身旁傳來雲書緊張急促的催促,而我的情緒仍沉溺於喪子之痛中,思緒在那一團混亂中轉回,不太明白身邊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什麼回事!”隨着怒吼,一雙健臂摟上我的腰,將我一把抱起,還未及站穩腳跟,便往後跌進四爺的懷中。

“禛——”我喃着他的名,身子無力的掛在他身上,腦中空白無緒,覺得思縈是件極難的事,只管緊靠這個男人。

他令我安心。

咳!咳!

身旁傳來太監有意的重咳,我視若無睹,微擡螓首,眼神在四爺臉上穿梭。“安心?”他似乎在說話,那薄脣動起來很好看,我無意識擡手在他脣邊沿着脣線輕撫着,我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半個月?或更久?腦子彷彿凝滯了,我只是無意識地恍惚地緩緩地撫着這個男人的臉,怔忡地看着他,他又說話了。我不解的看着他,沒聽清他剛剛說了什麼,爲什麼他的神情那麼的焦慮不安?忽然,我的視線讓一抹斑白鎖住。伸手輕輕碰觸他的鬢角驚喘道,“你的發——”

咳咳!

我的無禮讓四爺身後的持事太監再也忍不住了!高聲唱諾,“皇上駕臨瑞芝閣!一干人等再不快快上前磕見!”

“閉嘴!”四爺回首怒喝,“你們都給我下去!”

持事太監一愣,想不到四爺會發怒,呆了一呆,我的神智這時才清醒了些,緩緩遊移到他身上,一怔之後,不僅淡笑了。

三力——

我的脣的動了動,無聲的打了個招呼,三力眼神不過在我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瞳孔一縮,隨即斂身而退。

驀然,我的臉讓一隻大手轉了過來,一雙黑色眼睛冷靜而深沉地瞧着我,“安心,怎麼了?魂丟了似的?”

魂?這個敏感的字眼讓我狠狠一震,哀痛在瞬間注入心田,喚回我所有的神智,驀地,心痛不可抑,我撲向眼前這個男人,雙手呈上一直緊握手中的包袱,旋即抑不住心痛地將淚水滿龐的臉深深伏入包袱中,輕泣出聲,“孩子——我們的孩子——”

“孩子?”四爺有一霎的迷惑,兀的,他的視線落在我手中,“這是?”兀地,四爺彷彿被猛撞一般的倒退幾步,全身不自覺地打顫,面孔急促的變幻着,憤怒,無措,擔心,焦慮,一波一波的情緒替換而來,倏地,他一聲大吼:“來人啊!”

隨着這聲大叫而來的是他的大手,四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去我手中的包袱往門外雲書的身上一丟:“把這東西收起來,別讓側妃看到!”

“不!這在幹什麼!這是孩子的,別丟!”我回神大驚,就要往門外撲去,卻止步於四爺攔腰一抱,“安心!”

耳邊傳來四爺滿是疲憊的嘆息,讓我不由的止住了掙扎,愣愣地瞧着四爺彷彿瞬間蒼老幾年的面孔,“安心,別看了,別讓孩子走得不安心。也別讓我不安心。”

我一怔,瞬時心中一慟,是啊!我再爲這既定的事實哭泣有什麼用?孩子不能死而復生,而我,我們還得繼續生活下去啊!

看着眼前的四爺雖多了幾分睥睨天下的傲氣,卻更有一分說不出的疲憊,這是的他該是難抑欣喜的,可我眼前的他卻眉峰成巒。

高處不勝寒啊——

說什麼好?我不知道,卻下意識咬着脣囁喃,“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四爺的脾氣突然火爆,宛如一股揪心的痛楚穿刺全身,四爺重重的嘆息着,眼神深如暗淵,雙臂一展,猛地將我使勁圈緊地我懷中。

怎麼了?我心下泛起詭異的不安。他在顫抖,爲什麼?心頭沉甸甸的,像壓着千斤重的石塊,我不自覺在圈上他的腰身,不讓自己去想。

“禛?”

“別動!乖乖讓我抱會兒。”不知他在惱怒什麼,還爲了我剛纔的哭泣嗎?是的,這是他得登極位後第一次回府,該恭喜他纔是,而我,卻是淚水和傷心。我柔聲一嘆,臉龐更貼近他的胸口,秀髮蹭着他剛毅的下頜,聽話的任他抱着。

他的氣息縈迴在四周,感覺到男性的大掌不停在我背上輕撫,這一刻,我的心平靜而安祥。這便是歸依吧?這一刻,他給予了我幾乎是一生難求的平靜寧和。悄悄地握緊他腰際的玉帶,心底有個感覺,此情,我能有的只有這一刻。

不想將來。

將來——太過於縹緲。

“安心,忍氣負重多年,我終償所願,明日,面南稱孤道寡。”他的聲音,低低的在耳邊,有種試詢之意。

依在他懷中,我只能埋頭苦笑,知道問題緊跟而來了,“你來,是要我和衆人一般,下跪三呼嗎?”

呵呵呵——

男人低沉的笑聲在屋子裡迴盪,四爺拍拍我的背,微微拉開兩人的距離俯首睨我,“安心哪——這種事你心裡有數,我心裡也有數,又何必說白了呢?你從來就不是那個衆人。”

我睥着他道,“衆人都做的事不等於安心不做。該有的禮數在人前我一樣不會少!可是,我想讓你明明白白的知道,出了我這道門,你是一國之主,是天下之皇。可進了我這,在我面前,你就只是一個男人,我的男人。在這裡,我和你是平等的,你是我的夫,我是你的妻,兩人相依相對,再平常不過,你的皇權,我這裡,皇權是有權限限制的!”

四爺怔了半響,驀然大笑,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皇權?限制?”他擡手撫了撫額,面色微微一沉,像是在心底過了一遍我的話,乍然,他又重露出笑意,“我如今是皇上了,有些事是不能免俗的,若,我要你從裡至外,與衆人同呢?”他看着我,清峻面容迅雷不及掩耳地閃過什麼快得無法捕捉。

與衆人同?

不顧他成巒的眉宇,我掙脫他的懷抱退後兩步笑了,不卑不亢望着他,“若這是你所想,我便如你所願。你要,我從今以後便按制守禮,你是皇帝,夫也是皇,我是臣妾,連妻也算不上,妾也是臣!”

話音一落,屋子靜寂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見。四爺眉目淡斂,黑眸眯起,他的視線霎時變得有些凌厲,“若是守禮,只是君臣?”

我倨傲仰頭,毫不退讓,聲音鏗鏘,“是!”

四爺反而一怔,說實話,以他皇權天下的觀念,他壓根兒就沒想到我會給他這一下子。

四周氛圍靜得如同一泓深潭,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我的心一寸寸變冷,眼神黯淡的思咐,我是不是太貪心了?總想着讓他對我是不同的。

三者爲衆,在他的周圍有太多的女人,以後,還有三千佳麗!此刻若是妥協一時,今後,我便會湮沒在衆多女人中,不留星痕。

只是,我總想着讓他對我不同,卻不曾想過他是否還如從前般對我不同。愛情是的壽命的,有長有短,有太多優勢的男人的愛更是變數太多。我怎會忘了這點?有的人愛只留在表面便是他全部的愛了,而有的人愛得深入骨髓還沒愛到全部。再甜美的諾言和永遠在時間面前都如同現代的毒品,在開始時使人興奮,使人迷幻,過後,卻是永墜幽冥的痛苦。

而我,早早吞食了太多,心,已被蠶食得傷痕累累。

時間到了麼?愛情也有用完的時候。

我們,真的到了選擇的時候嗎?君與臣,夫與妻。這一跨步,遙如星河,永不可觸。

如何面對?

兩人沉默不語,而我的心一絲一絲浸入深寒。君臣?我心中思量。放得下嗎?脣邊泛出一抹譏笑,這一問,對我還是對他?

腦海裡閃過這一問話,一頓過後,我心底暗哧,他要,我便給他!

神由心生,心有定,我的眼神便有不同。冷冷瞥了表情複雜的四爺一眼,垂眸雙手微拂,理好衣裳,強掩眼中的失落,雙膝彎曲,便要跪下。

“你站好!”許是我眼中的冷漠狠絕讓四爺心驚,他想也不想的衝口而出止住了我的動作,一步跨近地握緊我的雙手,“我說過的!”他將兩人緊握的手舉到脣邊,黑瞳堅定,字字鏗然,“與子偕老!”

看着眸眼含笑,溫柔如織的他,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隨即含淚對他笑了起來,四爺也笑了,這一刻,兩目相對,一直來存在兩人間的隔閡傾刻化爲烏有。

我的淚滑落臉龐,四爺的眼神一暗,不再笑,輕擁我入懷,深情款款,“我說過,到你這,我便是回家。”

回家啊!一時的幸福盈溢之後我的眼神一暗,他的心,先是皇位,後是天下社稷,情愛爲輕。想到這,失望溢滿心懷,但,畢竟還有值得慶幸之處——他,至少讓我固守一方寧靜之地。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相依而坐,牽手而偎,他低聲問道。

“什麼?”我懶洋洋地靠着他。

四爺扶正我,認真道:“我說過,我要讓你與我並肩而立!”

心神一震,我如一隻受驚的刺蝟般立刻豎起了全身的刺,“不!這一點我早說過了,我不願意!”

“你還是不明白我的心意嗎?!”手臂越過我一拳捶在軟榻上,讓我乍然受驚將身後傾,“如果你是因爲不喜歡我寵幸其他女人才無法接受的話,大可不必如此堅持。這一年多來我並非因你而太過冷落了其他侍姬,而你由開頭的抑鬱寡歡到如今的淡然處之,不也已習慣?你不妨爲自己想一想,我雖無法只有你一個,但我能給你當上皇后,如此以後,至少你身居後位,掌領後宮,能求見我的機會會多一些,而其他曾讓你難堪的人在你之下,也不敢再處處與你作對——”

擡手止住他的話語,冰冷的眼神讓薰暖如春的室內添了一絲寒意,擡眸看他,眼裡,是冷凝的冰,“難道你是爲了讓我習慣才一個又一個的迎進新人嗎?我的哪點態度出了問題,以至讓你覺得我可以接受你將來翻牌選人侍寢後呈上的告諭?別把我的冷漠當成妥協!”

四爺眉宇緊鎖,雙脣抿成一條線,“如果你不答應,只怕今後會後悔莫及的!”

我白了一張臉,“我不會貪求不屬於我的東西!那個位置從來就不是我的!如果我真的答應,纔會更後悔千倍萬倍!”

我的不屑一顧讓四爺騰身而起,“你別不知好歹!”

我蹌然而立,“你的好意,我無法謝過!”

“你!”四爺胸口起伏,怒目而視,我也倔強仰起頭對他對視,空氣中有火藥的味道,良久,四爺閉上百般錯雜的眼眸嘆了一聲,“你就不能讓我一步?我畢竟是個皇上!”

“我爲什麼讓你?你是男人,是我的丈夫!爲什麼不是你讓我?!”我見他低頭,我也軟了下來委屈道。

這一句話讓四爺心神皆蕩,雙眸盛載情感,深邃如淵,靜靜地瞅着我,似笑又嘆,“安心,在你心裡,無論我是如何,都只是你的夫,是嗎?”

“爲什麼不是?”

四爺不說話,只是猛地將我緊緊抱住,“就是這樣,我纔想讓你得到最好!這個位置,除了你,我不會給任何人!”

四爺的胸膛鼓聲沉重,他將我抱得很緊很緊,我很識相,不喊疼,我知道這個男人另一個脾性,他的固執與火焰從來是給最信任的人。

袖不想說什麼了,很忙,真的.還有,要收尾了,很難寫.沒幾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