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癡

情之癡

在玉兒幾天來的悉心照料下,我的傷口已結了疤,肌肉正是最疼的時候,我除了雙手和脖子,腰部以下的部位連動也不能動。爲了能讓我止痛,太醫開了摻合止痛藥的方,喝了是好過些,只是整日昏睡,沒個清醒的時候。

天光初亮,我幽幽轉醒,光線透着窗紙射進屋內,我的神智還有片刻的混沌,四周盡是熟悉的事物,我俯躺在炕上,絲被蓋至我的腋下,一切,都是我臨睡前的樣子。

忽然間,睡夢中的那些模糊不清的片段躍入腦海,我內心陡然一動,不禁□□了一聲,唉,我都傷成這樣子了,居然——還做了春夢——

我想拂去腦裡的夢魘,只是,那夢似乎也太逼真了,真實得像真的發生了般,半夢半醒之間,我恍然又聞到那股帶着霸氣的熟悉味道,那熟悉的男性體香,那耳畔溫熱的氣息,臉上溫柔的撫摸,那輕輕印在我脣上的溫度,都是那麼的令人心悸呀!

我苦澀一笑,都是玉兒,跟我說了那些話,讓我的心思亂蓬蓬的。唉!又嘆了一聲,心知怪不了玉兒,這是我自己的心魔,愈是在意,心則越受牽引,不是我否認就能抹殺的。

手指輕輕地撫過臉旁的睡枕,昨夜,夢中的他,就枕在我身旁。想到他撫在我發上的溫柔,憐惜的嘆息,方寸間,痛,亂,而有一絲說不出的酸楚。

嘁!暗哧出聲,一個夢,我就方寸大亂了,女人哪,只要觸了一個情字,便在其中沉浮,要上岸,貪着那被情所圍的癡,要沉溺,卻又懼那也許永無自我的苦。

自嘲的笑笑,把臉埋伏在枕上,倏地,我全身一震,不是夢!那枕上遺留的薰香,是真的!

夜靜更深。

我躺在牀上,閉着眼,難以入眠,白天發現的事讓我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五味雜陳的感覺,讓我一整天神魂無主。

過於沉溺在自己思緒中的我,忽然聽到輕到幾乎可被忽略的足音傳來,他才推開門,一室的氣流全改變了,那股氣息強烈而熟悉,令我的心狂跳如鼓擂。

是他,四爺。

我不敢睜開眼睛,心跳卻不聽使的加快,我緊張的暗忖,該繼續裝睡,還是醒來面對?

兀地,四爺幽幽嘆息,伸手撫上了我的額,呢喃道:“不知她現在痛不痛,唉,這丫頭,怕疼呢——太醫雖再三保證這藥效是足了的,可她這一年的身子骨不比往年,差了許多,這樣的虎狼之藥,雖讓她可安睡止痛,卻怕過後,傷了她的根本。”

他突如其來的碰觸,讓我差點兒驚跳起來,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出聲迴應他?

我所有的感知器官都張開着,我清楚地感覺到四爺正在細細端詳着我的睡容,他的手輕輕撫摸着臉頰,慢慢地,一股溫熱的氣息逐漸靠近,終在我的脣上印下一吻。我立即全身繃緊,雙手在被下緊握,我感覺到他的氣息竄入我的口中,令我方寸揪促。

突然,我感覺到他直起身子,他要走了麼?我鬆了口氣,卻又有些失落。等了又等,沒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卻感覺到他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一時之間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該不該睜眼?我在猶豫。我知道,只要一睜開眼睛,我們就必須要面對這一切,我和他,還有九爺,這樣複雜而又難解的三角題,杵在我們中間,是無法迴避的。而我,不知道他是否準備好了。所以,我的心紛亂不止,根本無法正確的理出頭緒。

倏地,四爺在我身邊躺下,我聽到他打了一個呵欠,頓時,我的心一軟,三更了,四爺五更就要上朝,他忙了一整日,爲着避開九爺,這時纔來看我,說來,他只有不到一更的時間可以歇息。

我的脣再次被四爺攫取,不過短短一瞬,他就離開了,我的脣齒間還留有他的氣味,有片刻間,我無法思考。四爺小心的側身而臥,宮女的牀都是小巧的,只限於一個人躺臥,我因要方便玉兒爲我上藥,又多睡出來一點,餘下的位置,其實不過半個身的寬度。

四爺極小心地蠕動身子,避開我的傷處,小心翼翼地擁着我,半響,他滿足地嘆息了一聲,將下頷貼着我的額,安靜了下來。

我閉着睜,所有的感官卻更靈敏,他的一舉一動,讓我的心湖驚濤駭浪了起來,原想僵持的冷漠表相已然破碎。

“你這是爲了什麼?四爺,你何苦啊?!何苦?!”我終是睜開眼睛,瞧着眼前已合目睡去的四爺,連聲音也是破碎的了。

四爺於我冷漠以對時,我亦可以淡然對他——一切都淡淡的,眉心留下的皺摺,嘴邊上揚的嘲諷、眼底若隱若現的情懷,皆這般淡然我都可以做到。可他將滿身防備卸下,將我捧在手心時,我就亂了,昏了,我無法拒絕九爺的愛濃,也不能無視四爺的情深,我知道這在世俗人眼中太驚世駭俗,但事實就是事實,無力抗拒啊——我的情與心,皆不由已。

四爺原本閉上的雙眸驀然睜開,眸子在惺忪了一剎後猝然覺醒,在幽暗的光線中,他的眼承載着不可錯認的深情,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的我。四爺的眼神很激動,很憐惜,很心痛,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緊繃的身子,他似乎是用盡全力在掩蓋澎湃的感情,以至於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深吸一口氣,他刻意放緩語調,讓聲音輕鬆而自然,彷彿我們之間從未有過隔閡,“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是傷口痛嗎?玉兒今晚不是服侍過你吃藥了?那方子是止痛安眠的,這時候你該睡了,還是,這藥力不夠了?”說到最後,四爺的眉心緊蹙,擔心地看着我。

“我哄過了玉兒,藥,我沒喝。”我哽聲道,“爲什麼你要這樣?你明知道我應不了你什麼。”

四爺默默地注視我良久,忽而伸手將絲被拉上,蓋住兩人,口中卻柔和地道:“你又能應老九什麼?如果說你連我也不要,就算老九對你用情不比我更深,又如何?安心,若到現在我還看不懂你,那我還真是白活了。說到底,你看似對我們兄弟皆有情,其實卻是最無情,在你心裡,只要不觸及你的底限,你總會在你可容的範圍內對我們放情,可一旦我們想進一步,或是要退下一步,你總會是最絕情的那個人,因爲,你的心,從未對我,對任何人真正打開過,自然,也能輕易放手。”

我震驚地瞠視着眼前的四爺,他的話,字字撥動我的心絃,卻讓我不寒而慄,從何時起,我竟被人看得如此透徹,一點遮攔全無?而將我看得透徹的四爺,又是從何時起,已能坦然的面對我這樣一個女人?

四爺被我瞧得不自在,不由地伸手遮住了我的眼,嘆息道:“別那樣看我,我不是聖人,我也痛過,傷過,恨過,”說到這,四爺的聲音倏地一冷,“那天,我是真想殺你!”

我的心霎時一凜,卻聽到四爺嘆了一聲,“可在我下重手的那一刻,我怕了,若我真殺了你,我怕,我剩下的日子,都將在悔恨中度過。”這麼說,那天我的感覺是對的?在十三撞門進來的同一刻,他已然放手?

瞬時間,屋子裡的兩人陷入緘默裡,在攤開一切之後,反而讓人不知該如何開口才恰當。

良久,久到我認爲他是否悄然睡去。一聲幽長的嘆息在我的額頂迸出,四爺伸手擡起了我的下巴,望入我的眼,語調輕放,略帶沙啞:“安心,我們能否從頭來過?過去的人和事,都讓他過去了,我們,從頭再來。”

四爺的這一句話,讓我的心頭蕩起漣漪,從頭來過?事情並未過去,如何從頭?霎時,九爺深情的目光閃過腦海,我的眼神有瞬間的恍惚,卻仍被細細打量我神色的四爺攝入眼底。四爺擁着我的手臂不自覺的用力,臉色沉鬱了下來。

靜默如渦旋,卷吞了兩人,沉重的氛圍讓空氣多了詭譎味兒,四爺睇着我,執意不放,想逼我給出個答案,我避着他,堅決不應,因爲自己也未曾理清思緒。

良久,四爺等不到我的話,低嘆了一聲,摟着我,沉聲道:“睡吧,以後再說。”以後?是他的期盼嗎?言語似是多餘,我悄然輕喟,心緒悠悠轉轉,最後,合上了眸——

“姐姐,你醒了嗎?”門外,傳來玉兒的輕喚,我習慣性地輕應一聲,卻聽到玉兒的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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