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悠沒有整理任何東西,隻身上路。在走之前,子悠去看過藍盈,她的身體越來越弱,即不好好吃飯,也不吃藥的她,似乎很難再去延續她的生命了。子悠想去開勸她,可是,一個已經失去心的人,一個已經看不清現實的人,又有什麼可以引導她繼續走下去。
“哥哥,不要怪娘。”這是子悠在走之前留下的唯一一句話。其後,她便坐上了那輛皇宮派來的馬車。
馬蹄聲陣陣,回首,已然越來越遠,宏大的莫府已經化爲了一個點。
陶黎哥哥,我的重生,或許就是爲了償還當初的一切,爲了報答你用身體幫我擋去了危險。
那一日,或許,已經成爲了心中最疼痛的記憶。然而,所幸讓我遇見了你……陶黎,昭烈國現在的皇上。
我原用我的一生,來償還當初的一切。
宮廷不是一個可以養尊處優的地方,子悠從來都知道。當她踏進那一方土地時,心也爲之顫動。放眼望去,金碧輝煌,流光溢彩,這顯然不是區區一個莫府能相提並論的。而其中暗藏的殺機,自然也不能拿在莫府的方法對待。
莫姚在中途轉換了馬車,煙塵滾滾,似是去了太子殿。而子悠一直靜靜地坐在馬車之中,也不再撩開簾子,只是靜靜地聽着車軲轆滾過的聲音,“咯啦,咯啦”在子悠的耳中格外動聽,就好似孩童手中的撥浪鼓,一陣一陣……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厚重的簾子,被一雙有力的手撩開了一半,隨後一雙格外透亮,黑若烏漆的眼睛突然出現在了面前。“你是誰?”子悠看着他,笑着問道。
“顧晗墨。”他邊說邊鑽進了馬車,坐定後又把手裡捧着的東西塞到了子悠的手中。“這是我剛烤好的,先吃着。”
子悠打開了那個被包的裡三層外三層的東西,赫然發現裡面是一個大番薯!皮被烘的脆脆的,一撥便落了下來露出了裡面黃橙橙的果實,一時之間,小小的馬車廂裡便充滿了暖暖的香。掰下一半,子悠遞過了稍顯大的一半,“給你吃。”
顧晗墨眯着眼睛笑了起來,“我吃過了,你吃吧,我只是想這裡華漢宮還有一段路,怕你餓着了。”
“華漢宮?”子悠捲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將那些吃不下的番薯又包裹了起來,“華漢宮是哪裡?”
“是淑妃娘娘的寢宮。”顧昭韓看着子悠,突然笑着伸出了手,抹了一下她的側臉。低頭一看,一塊黃色的番薯末落在了他的指尖,子悠看着不禁也笑了起來。
馬車行駛了很久,似乎已經進了皇宮內院,路也格外的平坦,子悠看着隨手拿過的書,不發一語,時而皺眉,時而淡笑。而端坐在對面的顧晗墨,看着她的樣子,也揚起了嘴角。
待到馬車停下,顧昭韓首先撩起了簾子,觀察了周圍後才利落地跳下了馬車。他一隻手撩着馬車,另一隻手,便伸向了子悠,暖洋洋的笑容在子悠的眼中投下了影子。
子悠伸出了手,輕輕地落在了那柔軟的掌中,顧晗墨一下子用掌裹住了她的小手,用力一帶,她便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當子悠確認自己不會摔倒後,便將那隻已經被捂暖的手從那掌中,看着顧晗墨回頭,她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你隨我進去吧。”顧晗墨走在前頭,而通過燈籠射下的影子,就落來了子悠的腳下。看那修長的背影,子悠猜想,他應該也和莫寒哥哥一般,才二十出頭。
穿過了有着兩個太監把門的殿門,眼前便是一座草木交雜依附的假山,穿過兩旁的長廊,纔是進入了主院。此時,院中宮女們端着碟碗進進出出,來來回回,格外忙碌。
顧晗墨未說什麼,徑直走進了那宮女穿行的屋子,子悠跟在他身後,進了屋子才知道,原來這裡正辦着御膳。
皇帝高高在上,宮女們拿着玉蝶幫着夾菜,而她身旁,則是坐着兩個格外貴氣的女子。
“逍遙見過皇兄,皇后和娘娘。”顧晗墨笑着彎下了腰,而皇上只是笑着揮了揮龍袍,他便走入了席位。
子悠依葫蘆畫瓢,做了一個禮,“見過皇上,皇后和娘娘。”
皇上在那哈哈大笑,而皇后和皇妃也掩嘴而笑。
“這孩子,果真聰明機靈。”說這話的,便是坐在右邊的女子,此人鳳眼微眯,嵌金鑲玉的梳篦在燭光之下,光彩萬分直晃人眼。紫色的外衣很好地展現了她白皙的皮膚,而那微微開啓的領口,更是突出了她修長的脖子。從那驕傲的笑容,以及那不可一世的眼神,便可猜出,這就是昭烈國皇后——獨孤雁。
“讓她先坐下吧。”另一邊的女子,朝子悠招了招手。子悠款款而走,表現的大方端莊,來到那人身旁的席位坐定後,她才仔細地觀察起來。此人,眉清目秀,並無特別之處,若論姿色,只能算是平平,但那雙眼睛卻是如一汪春水般,動人心神。再加上她額上一抹扇面狀的紅花鈿,更是讓人眼前一亮,她就如同夏日裡的一株荷花,並無過多修飾,卻是嬌豔動人。此人,單憑樣貌和服飾實在是難猜,但……這裡既然是淑妃娘娘的寢宮,那她必然就是當今六皇子的額娘——淑妃蕭氏。
只在思量的片刻之間,皇上吩咐傳了好些菜,眼前的單桌之上已是滿滿當當。子悠看着那張熟悉但有陌生的臉,淡淡笑着。
“淑妃,這孩子我異常喜歡。”皇上端起夜光杯,將那瓊脂佳釀一飲而盡,“前日,朕聽聞,你想要一個女兒陪着,今日,不如收了這丫頭做乾女兒。”說完,那爽朗的笑聲就在偌大的前廳中飄蕩開來,似有繞樑三日的意味。
淑妃端看着子悠,笑的格外甜美,“這女娃做事得體大方,人又長的如此俊俏,妾身也是喜歡的緊。”說着,轉向了子悠,“孩子,你願意喚我一身乾孃麼?”
子悠看着眼前的淑妃,歲月在眼眉之間已然落下了痕跡,她的笑如同秋日裡的落楓,緩緩而地鋪在自己的心頭,但卻一踩便化爲了塵土,脆弱難當,可是……子悠依舊笑着給了一聲甜甜的“乾孃。”
看向坐在高處笑着飲酒的皇上,子悠心中突然滑進了一絲痠疼。喚她入宮應該不是僅僅因爲他喜歡她吧,原來他們之間,已經變的不是那麼純粹了。當子悠有些失落地低下頭時,竟是看見了顧晗墨溫柔的笑,不禁綻起了笑容“晗墨哥哥,我還想吃你烤的番薯。”
顧晗墨又是笑得眯起了眼睛,“好,下次給帶來。”說着端起了一疊,交給了身後的婢女後又指了指子悠的方向。
待那婢女放下了碟子,子悠纔看清,竟是慢慢一碟剝好的蝦子。子悠防備地笑了笑,“爲什麼對我這麼好?”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對自己如此之好,難道是有理所圖?
“因爲我在莫府答應了你兄長,會好好待你。”顧晗墨並不遮掩,“溪靜兄說他很掛念你。”
溪靜哥哥?心中那個同樣溫柔的人,此時,在天南寺中,如何了?子悠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夜宴之上,子悠只是吃着碗中被顧晗墨運送過來從未斷絕過的菜,或是聽着他們講些瑣碎之事而甚少講話。即便是講話,也只是回答顧晗墨問自己要吃什麼,吃飽了沒,如此而已。
“頎兒再過半月便要迎娶側妃了啊。”淑妃看向了對面的皇后,悠然而笑。
皇后捻起了手帕,輕拭了一下脣瓣,笑着點了點頭,“頎兒都已娶側妃了,不知道,六皇子打算何時娶親?”
“檬兒那孩子……總是忙於學習,我勸他,他也不聽。”
短短數句,暗藏鋒芒,子悠已經無心再去關注什麼,只是埋頭吃菜。最後吃飽了,竟是有些睏倦地欠身打了一個哈欠。
“累了麼?”顧晗墨暖暖的聲音,在耳旁迴盪,子悠驀然轉頭,就是顧晗墨的笑臉,不禁尷尬一笑,點了點頭。
宴會結束,皇后便回了坤陽宮,而顧晗墨則是帶着子悠出了華漢宮。
長遠的宮道兩旁掛着忽明忽暗的宮燈,青石在腳下折射着月光的冰涼。子悠走在顧晗墨身後,突然問道,“晗墨哥哥,我們是去哪裡?”
“雲朝殿。”
“那裡不是皇子們住的地方麼?”子悠快走了幾步,來到了顧晗墨的身旁。
“對,以後笑兒要和六皇子住一個院子。”
聽見這一席話,子悠突然停下了腳步,而顧晗墨轉過身,看見的便是面如土色的子悠狠狠地咬着嘴脣的樣子,“怎麼了,不舒服嗎?”疾步來到她的身邊,握起那雙小手,“是凍着了吧。”說着,便一把抱起了她,將她緊緊地圍在了披風之中,“現在好些了嗎?”
子悠只是咬着嘴脣,最後沉默地點了點頭。大概是因爲個子嬌小的緣故,子悠靠着顧晗墨,到最後竟是慢慢地滑到了他的懷裡。
機關算進,未想到自己竟是毫不察覺地跳進了這樣一個大坑。子悠扯出一絲苦笑,滿臉的疲憊之色。在莫府中耍盡的手段,怎麼也不敵這君王一里一毫。
這棋還未下,已是輸了大半。
“笑兒,到了。”遮蔽住眼的風衣被打開,眼前豁然明朗,巨大的匾額之上,“雲朝殿”四字讓子悠感覺觸目驚心。
子悠離開了顧晗墨的懷抱,頓時失去了那片溫暖,冰涼的風如同尖刀一般自領口刺進,讓她整個人都戰慄了起來。“晗墨哥哥。”子悠走到了顧晗墨的身邊,主動握住了他的手。這已經是她在這裡唯一能抓住的東西,雖然不是救命稻草,可是還是能讓她的心安定一些。皇宮偌大,殺機四伏,陰謀四起,而她又該如何面對。
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陶黎哥哥,我該如何?是選擇報答你,還是選擇我自己的命運?
夜寒涼,星如稀疏雨點,冰月掛空。跟隨着顧晗墨的步伐,子悠腳步沉重,最終來到了一座院落前,門柱上硃紅的“陸”字深深刻進了眼眸。
“檬兒……”顧晗墨叫了一聲,便有一個書童跑了出來。
“王爺。”一躬身,“六皇子正在看書。”說着朝裡探看了一下後,又壓低了聲音,“王爺,隨我來。”
那書童領着他們穿過了主屋旁的側廊,到了一間屋子前,“這是給莫小姐準備的房間。”推開門,屋內寬敞明亮,物品也樣樣俱全。顧晗墨牽着子悠走了進去,讓她坐定後便四處查看了一番。
“暖爐熱嗎?”
“恩,已經燒了很久了。”
“碳是新碳?”
“是。”
“被褥衣物,還有其他的都是新的嗎?”
“是,剛從外領回來。”
問這問那,顧晗墨似乎把所有的東西都確認過來了,才走到了子悠面前,“你先休息吧,檬兒大概今天是不會見你了。”
子悠低着頭,微微地上下晃動了一下腦袋。
“明天,我再過來看你。”聽了這話,子悠驀然擡起了頭,眨了眨無辜的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這讓顧晗墨笑了起來,“傻孩子,想家了嗎?連眼睛都紅了。”
子悠不說話,只是扯了一個笑容。她不是因爲想家,她的家,早就破碎在她的夢裡了。她難過,只是因爲這次算計她的,竟然是她的陶黎哥哥,她最愛的陶黎哥哥!
就在顧晗墨還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剛纔的書童領進來了一名宮女,“這是阮鳶。”
“奴婢見過王爺,見過小姐。”
顧晗墨見子悠依舊低着頭,便笑道,“笑兒大概是累了,你服侍小姐休息吧,我走了。”說完,看了子悠一眼後才慢慢離開。
等該走的都走光,阮鳶合上了屋門,走到了子悠的面前,“小姐——”
“你下去吧,我不習慣別人服侍,我累了自己會睡。”疲累不堪的子悠強扯出了一個笑容後站了起來,走向了牀榻。
“是。”
靠在牀榻之上,想了一夜,最終和衣而眠……
燭火搖曳,燭淚滴滴落下,最後凝結在燭臺之上。深夜,火苗微晃,霍然熄滅。本來的滿室光亮驀然變爲了滿壁清冷。牀榻上的人,掛着一抹淚痕,酣睡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