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州起義成功的那幾天,消息傳到北京的時候,清廷還能保持着冷靜的態度。隆裕太后整天嘮嘮叨叨、婆婆媽媽,幾乎每隔幾個鐘點都要打聽攝政王的去向,弄清楚國內的局勢到底怎麼樣了。不過在最近兩天的時間裡,隨着福建、江西、陝西、雲南等省陸續通電宣佈獨立,其他各省的起義頻頻不絕,清廷終於知道江山的搖動了。
隆裕太后從每天的嘮叨婆媽升級到了以淚洗面;新近成立的宗社黨表面上要重振綱紀,可私底下每個人都各懷鬼胎;北洋派的實力人物到處走動,尤其是徐世昌、唐紹儀等人,整天都在東交民巷出入,可是究竟是何目的誰也不知道。
諮議局和六部的官員們出走了一大批,全部都悄悄南下去了。
整個京城已然是風雨綢繆的局面。
在二月二十日這天,宗社黨要求率兵南下鎮壓革命,甚至連行軍的計劃都制訂好了,第五鎮從山東直下江蘇,第二鎮由直隸過河南壓制湖北,第四鎮移師鄭州,阻止革命軍北伐反撲的可能。攝政王載灃也極力同意這樣的決定,縱然他的同意顯得那麼倉促和着急,可大清就要完了,還能怎麼樣?
只是命令下出去了,滿清的少壯派貴族們一個個躍躍欲試,可是這三鎮士兵竟然無一發動。若不是看到情勢危急,生怕引發進一步的兵變,少壯派貴族們早就抓幾個刁蠻士兵來開刀。所有人都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北洋六鎮是唯一靠得住的部隊,要是連他們都反了,大清就算真的嚥氣了。
到了二十五日,國內局面已經無法控制,各省獨立的通電都傳到京城。
東交民巷各國外交大使館在英法兩國大使的牽頭下,聯名向清廷遞交了一份意見書,稱在如此危急存亡之秋,唯當袁宮保一人能主持大局。這份意見書並非正式文件,僅僅是各國大使的私下建議而已,從這一點已經看出袁世凱在蟄伏了這麼久之後已經開始動作了。
二十九日,載灃飲鴆止渴的以宣統皇帝名義下詔,任命袁世凱爲陸軍部總長,催促袁世凱儘快北上主持軍政大局。對於這個消息,宗社黨成員一個個呼天搶地、反對不止,稱這是引狼入室,大清江山必然會斷送在此賊手裡。可是這樣的呼聲又能何如?
袁世凱原本還以爲這件事會拖延到年關之後,沒想到年關之前載灃就妥協了。不過他的野心豈能是一個陸軍部部長就能滿足的?當即他就以舊疾未愈,推脫了朝廷的聖旨,繼續在家中過着閒暇日子,無論如何都要堅持到大年過後再說。
三十一日上午,紫禁城中和殿。
首座一側有一道簾子,隆裕太后正抱着宣統帝泣聲不已。首座上的攝政王載灃一臉陰鬱,雙眼裡還滲着血絲,一隻手緊緊的扣着自己的朝珠。
大殿中央,大清王朝最後幾個還能聚在一起的大臣們都站在那裡,一個個愁雲密佈,只有幾個少壯的人激怒不已。偌大的中和殿一時間沒有時間,只有隆裕太后的哭聲,還有小宣統帝時不時發出的咿呀聲。
“大傢伙說說呀,都說說呀,爲今之計,可有對策?”載灃耐不住沉默,或者是沉默的煩了,於是戾氣的叫了道。這突然的一叫,嚇了一旁隆裕太后一跳,定了定神之後,竟收斂了一下哭聲,在這個時候哭也是沒用的。
“洋人都說了,如果不請袁項城出馬,只怕就會中止那幾筆貸款的續款了。在這個時候要是沒了銀子,別說平叛,咱們皇城內就亂糟糟了。”肅親王善耆擰着眉頭首先接過話來。
“袁項城,袁項城,他就是一個賊,要是讓他回來了,我大清肯定完,早晚。”宗社黨代表,主戰派核心人物鐵良咬牙切齒的說道。
“寶臣,”站在肅親王身邊的慶親王奕劻,兩隻手插在袖筒裡面,上半身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態,雙眼眯成一條縫,若是不仔細去看還以爲這老頭子站着睡着了。“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抱着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成見?怎麼着,你打算讓鳳山一個人把禁軍調到南方去平亂嗎?一開始你們幾個人嚷嚷着要帶兵南下,好嘛,我舉雙手贊同,你調得動嘛你?”
鳳山臉色很不好,他最喜歡被拿來當擋箭牌。
鐵良狠狠的瞪了奕劻一眼,冷森森的說道:“就你能耐?在這裡人誰不知道,你這個老不死的跟袁世凱眉來眼去,當初就是你的餿主意,把兵權倒騰到袁世凱手裡了。現在你還在這裡裝神仙、裝愚公?”
慶親王聽到這裡,眼睛睜開了一些,怒了起來道:“好小子,你罵誰!”
不等鐵良開口,站在鐵良對面的良弼也大罵了起來:“你這老狗,在這裡該捱罵的除了你還有誰?要不是祖上給你的鐵帽子,你今天早就滾回鄉下去種田了!”
“你們……哼,你們這些小字輩懂什麼?有本事你們去找民黨拼命呀,就你們幾個,去呀!在這裡耀武揚威的厲害,去南邊就是死。哼,我說都是實話,都這份上了還指望什麼?還能指望誰?”奕劻一邊保持着自己長者的氣度,一邊沒好氣的反駁着。
鐵良和良弼還要去罵奕劻,這時首座上的載灃狠狠拍了一下椅扶,大聲喝道:“看看你們都什麼樣子,都成何體統?這裡是什麼地方?由得你們這麼謾罵?”
鐵良和良弼都狠狠的瞪了奕劻一眼,一甩袖子,忍下這口氣了。
奕劻再次捲起了袖子,眯起了眼睛,恢復了打瞌睡的態度。
那短暫的鬧劇結束之後,沒想到中和殿又陷入了沉默。因爲大家都知道,擺在他們面前的選擇道路不多,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國內鬧得那麼厲害,縱然北方有十幾萬精銳兵力,可是一兵一卒都挪不動,做做裝飾都讓人不安寧。洋人們更是背信棄義,在這個時候拿貸款的尾數來要挾,大清的命脈眼下就靠着這少得可憐的輸液在維持着,一旦終止,那就真的要大亂了。
可是如今朝中大部分人都知道袁世凱狼子野心,豈能心甘情願的讓袁世凱重新上位?
這種矛盾的對立,正是這沉默無奈的根源。
“爲之奈何,爲之奈何?難道你們就真的沒辦法了?”載灃急切的再次開口。
善耆又道:“還能有什麼辦法,還有辦法嗎?沒了。沒銀子什麼都沒。說句中肯的話,賚臣(良弼字)、寶臣你們聽了也別見怪,若是不讓袁項城出來,那咱們大清就真的完了;讓袁項城出來,咱們總還有一線機會。”
鐵良喃喃的嘀咕着什麼,不過大家都沒聽清楚。
良弼穿着一身新式軍裝,兩隻手插在腰間,擺出一副不服氣的樣子。可是不服氣也沒辦法,要是兵權在他手裡,還會這麼窩囊嗎?
大殿隨即處處是嘆息,隆裕太后又哭了起來。
二月六日,載灃再次下詔,調任袁世凱爲軍機大臣,總理全國軍務,令其十日內北上就職。袁世凱在得到這個消息,總算露出了幾分得意的笑容。在年關過後,正月初二這天就北上前往了京城。雖然在詔書裡沒有提及會讓其擔任總理內閣大臣,不過一旦北上之後,由他組閣之事是遲早的事,清廷早已經不信任那個老貪官奕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