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吳紹霆留在丁家花園與黃興、陳炯明、宋教仁一起吃了頓午飯,丁家花園的主人也熱情的陪坐在一旁。午飯過後,吳紹霆拉着黃興單獨來到一旁。
“克強兄,有一些話我想跟你說一說,不過我希望你聽完之後不要有任何誤會。”吳紹霆表情十分認真的說道。
黃興本來正在摸出自己的石楠菸斗準備打火,看到吳紹霆這樣的態度,立刻停下了動作。他凝神看着吳紹霆,道:“你說吧。”
吳紹霆沉了沉氣,開口道:“我知道克強兄你現在很愁,至於北伐的事我希望克強兄你能冷靜的分析和對待。五省聯軍既然已無指望,我粵軍一支北上只會死路一條。”
黃興皺起了眉頭,冷聲問道:“你想說什麼?”
吳紹霆說道:“我的意思就是代表大會結束之後,粵軍第二師返回廣東休整。”
黃興激動了起來,他捏着自己的石楠菸斗厲聲說道:“震之,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以爲你是一個堅定不移的革命者,現在卻說出這樣讓人氣憤的話。難道你也跟其他省一樣放棄北伐了嗎?別人可以放棄,我不會。如果連粵軍都撤退了,臨時政府還能指望誰?”
吳紹霆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保持着平和的語氣說道:“克強兄,現在的情勢你我都再明白不過了,我們不能因爲一些虛無的主義精神,來葬送第二師那麼多兄弟的性命。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認爲我們當務之急要做的就是儘可能保全革命軍有生力量!”
黃興情緒很不好,他堅持的說道:“你以爲我是一個意氣用事的人嗎?你以爲我是讓第二師去送命嗎?我告訴你,這些年不管我所領導還是我所參與的起義,都是抱着一個信念和目的,那就是用我輩之流血犧牲喚醒所有國人。越是在困境,我們越是要堅信這一點。讓其他省的革命軍都去吧,他們早晚會明白的!”
吳紹霆看得出來自己是說服不了黃興了,因爲他與黃興在路線上是完全不同的,自己可以理解黃興,而黃興未必就能理解自己。
兩個人陷入了一陣沉默,黃興臉色很不好,他掏出了火柴點燃了菸斗,悶悶的抽起煙來。
“克強,我敬重你的大義精神,希望你也能明白我的用心。如果你真的堅持自己的意見,我也沒有任何辦法。至於第二師的糧餉,只要第二師還是革命粵軍的番號,我在廣東哪怕砸鍋賣鐵都會堅持供給的。”吳紹霆打破了沉默,語重心長的說出了這番話。
說完之後,他嘆了一口氣,轉身就這麼離開了。
黃興看着吳紹霆的背影,想要說什麼,可是欲言又止,最終也只是嘆了一口氣。
代表大會一直持續到五月二十日,這段時間國內還在交戰的省份戰火越演越烈,只是這種激烈的交戰並沒有帶來更多的反應,就好像是已經處於飽和狀態。南京臨時政府的成立,給了各省軍政府一支鎮定劑,也給了北方一支興奮劑。前者利用南京的消息來穩定民心,後者則更是發瘋似的進攻,企圖儘快彈壓革命勢頭。不過除了北洋第一鎮之外,其餘清軍勢力顯然只是做做樣子。
南京臨時政府逐漸完善,內閣九部部長、次長名單出爐(未設內閣總理),國旗由青天白日旗改爲五色旗,十八星旗依然保留爲陸軍旗,一應機關在五月下旬陸續成立部門。
然而代表大會順利結束之後,內閣九部除了同盟會三位部長之外,其他六位非同盟會部長陸續離開南京前往上海,其職權由各部次長代理。各省代表也跟着南下來到上海,參與南北和談的事宜。
唐紹儀在四月底就奉命南下,不過他先來到的是廣州,後來發現廣州革命政府的重心已經東移,於是又前往上海。在全國代表大會召開期間,他曾與伍廷芳、朱卓文等人有電報往來,試探了南京方面的動向。
各省代表早就等待着停戰和談,很快就形成了妥協勢力,推舉伍廷芳爲代表與唐紹儀進行一步的商談。只不過因爲代表大會還在進行,伍廷芳與唐紹儀的談判侷限於電報,直到二十號過後衆人才於上海租界面對面坐下來細談。
孫中山心中是並不想和談,因爲他知道和談的結果。可是擺在他面前的選擇不多,首先是各省代表民心所向,這些人都渴望早點完成建國、早點停戰統一;其次是他歸國抵寧之後,雖然穩定了五省聯軍軍心,卻沒能穩定五省聯軍的繼續聯盟。他知道如果不選擇和談,不僅無兵北伐,還會失去民心。
當和談的消息漸漸從臺下走上臺面時,同盟會中一部分人感到很失望,一部分人感到很無奈,還有一部分人早就站在和談的隊伍去了。黃興和宋教仁等人曾激烈的爭論過,可是在現實面前他們也無能無力,留給他們的只有妥協。
北京局勢這段時間很不好,縱然清軍在南方扳回了一些局面,可是亡國的氣氛依然越來越濃烈。兩個月前朝廷的政治中心就發生了偏移,皇城已經不再是大臣們出入的地方,相反內閣總理官邸和東堂子衚衕成立大清國的行政中心。
袁世凱最近少有前往東堂子衚衕的總理衙門理政,大多時候還是留在官邸之中處理來往公務。然而這段時間前方戰事越來越緊,反而要應付的公務越來越少,正日竟過起了閒寓的生活,這讓他的體型發福的更加厲害了一些。
正午剛過,五月份的天氣還算舒暢,袁世凱命人在後花園的陽臺上擺了一張睡椅,他自己舒舒服服的在陽光下假寐一會兒。正在迷迷糊糊剛剛睡着之際,通往花園陽臺的鵝卵石小路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他不禁有些氣惱,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不過依然閉着雙眼,沒有坐起身來看來者是誰。
“大人,南方來電報了。”來者一共兩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年齡較大的人,他恭恭敬敬的說了道。
“朗齋,南方天天有電報,你就不能遲一些來報嗎?”袁世凱眯着眼睛,揶揄的說道。
“大人,這是唐少川發來的急電,上海那邊的談判需要您來做決議了。”陸建章解釋道。
袁世凱提起了幾分興趣,微微睜開了雙眼,他看到陸建章身後還站着一個人,卻是楊士琦。他不禁一下子坐直了起來,問道:“杏城,你怎麼回來了?”
楊士琦欠身說道:“卑職剛從上海回來,晌午時剛到,剛纔去了總理衙門遇到朗齋兄,所以一起趕了過來。”
三個月前袁世凱吩咐唐紹儀南下,楊士琦以唐紹儀隨從身份同去,他本以爲現在楊士琦應該與唐紹儀在一起,沒想到一睜開眼就看到這人不聲不響回來了。他立刻想到南方的事情差不多辦妥了,要不然楊士琦不會這麼快就回來的。
“這麼說,少川和革命黨都談好了嗎?”袁世凱問道。
“卑職從上海動身時,唐大人還在與伍廷芳細談,不過唐大人已經胸有成竹了。卑職從上海返回之前,湖北代表王正廷、四川代表周代本還專程與卑職會晤一面。”楊士琦帶着幾分難以掩飾的得意說道。
“他們是想快點停戰了。”袁世凱輕鬆的猜出了後話。
“大人英明,正是如此。”楊士琦點頭說道。
袁世凱的表情從剛纔被吵醒的不快走了出來,立刻顯出一副神清氣爽,他轉向陸建章問道:“少川的電報都交代了一些什麼?”
陸建章將電報文本遞到了袁世凱手裡,並介紹的說道:“唐大人業已與南方革命黨磋談一個多月之久,二十號雙方在上海英租界面對面進行了正式會談。伍廷芳說孫文支持和談,還說只要大人能促成革命大業圓滿,臨時政府可做出更合適的讓步。”
袁世凱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就像是一隻發現食物的獵豹,他沒有打開電報文本,這個時候他更願意與別人一起分享大獲全勝的心情。他笑問道:“是嗎?這個更合適的讓步是指什麼呢?”
陸建章說道:“少川在電報裡沒有提及。”
這時,一旁的楊士琦卻說了道:“卑職臨行前,唐大人讓卑職帶話給總理大人,他說必然能爲總理大人爭取最大權利。依卑職之見,革命黨人眼下求和心切,孫文的臨時大總統不過是空架子,哪怕讓總理大人出任中華民國大總統都是可以磋商的條件。”
陸建章瞥了楊士琦一眼,雖然臉上什麼都沒有流出,心中卻很是不快,自己的風頭讓這小子給搶了,日後還怎麼能在袁宮保面前得寵?
袁世凱心滿意足,要戰能戰,要和能和,只有這樣才能牢牢掌握大權。至於民國大總統,不過是一個稱號,只要能待在最上面,稱號是什麼也無所謂。他緩緩的點了點頭,又問了道:“那革命黨人所謂促成革命大業,這個條件是什麼?”
楊士琦心裡很清楚,袁世凱是明知故問,宮保大人只是爲了顧全自己在滿清政權之前最後一絲顏面罷了。他故意放低了聲音,緩緩說道:“革命黨希望大人您能說服滿族人退位。”
袁世凱留意到楊士琦的兩個用詞,一個是“說服”,一個是“滿族人”,他擡頭望了一眼楊士琦後腦勺的辮子,有些想要發笑。不過他最後還是嘆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露出深思的表情。
“大人,這件事不需要再猶豫了,滿清氣數已盡,何苦還要爲一個毫無希望的政權保留名節呢?大人只要能讓滿族人退位,革命大業最後一步是您邁出來的,中華民國的史書上會留下不輕的一筆。”楊士琦見袁世凱思慮不語,於是進一步說了道。
袁世凱對楊士琦這番話很受用,不過他還是裝出了一副深思的樣子。
楊士琦與陸建章面面相覷,兩個人都有些鬱悶了。
花園外面來了一個侍從,站在陽臺入口處通報了一聲:“樑大人來了。”
隨後,一位身穿官袍的中年人沿着廊廳走了進來,此人正是郵傳交通部部長樑士怡。
袁世凱坐直了身子,目視着樑士怡由遠而近。樑士怡先向楊士琦、陸建章等人問了好,然後才說道:“總理大人,英國公使、日本公使、俄國公使都已經見過了,他們一致認爲不能讓南京臨時政府成爲中國的正式政權,並且讓在下轉告您,你必須儘快處理這件事。”
“這些洋鬼子還說什麼了嗎?”袁世凱聽完樑士怡的話非但沒有擔憂,反而更是露出了欣喜若狂之態,對於他來說洋人這樣的反應是一件大好事,只要外國人不支持革命政府,那自己手裡的籌碼就更多了。
“洋人只有兩個意思,第一是儘快停戰,第二是阻止革命黨在國內的影響。”樑士怡將洋人的意思總結之後說了道。
“他們只有要求?”袁世凱冷笑着問道。
“英國人已經答應事後的支持和借款,日方業已給了口頭承諾。”樑士怡說道。
“發電報讓少川回來,從現在開始我親自跟南方談判。”袁世凱暢快的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