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紹霆從張家出來之後,看了看懷錶,差不多快到十一點了。
他走到街口叫了一輛黃包車,然後直接來到了沙面大街這邊。他還記得上次來到沙面大街的時候,所發生的悲慘車禍。可是如今時過境遷,這裡恢復如舊,還是那麼熱鬧和熙熙攘攘,每當有洋人的馬車出來時,照樣會有無數小販蜂擁而上。
至於上次車禍的痕跡,早已經隨着時間而淡漠了。似乎沒有人還記得這件事,因爲在這些市井小民的心頭,吃飽下一頓飯纔是更重要的事。
吳紹霆在內心中發出了一聲感嘆,這就是舊社會中國人的悲哀。
他決定找一個地方先吃午飯,這次他沒有再選擇在露天攤邊吃飯了,而是直接來到了那家丁記茶樓。他來到了二樓找了一張靠裡座位,點了一壺茶,又叫了一些熱食。
慢悠悠的用過午餐,他又清閒的喝了一壺涼茶,再次掏出懷錶來看了看差不多到時間了,然後就結賬來到了樓下。他剛剛走到茶樓大門口,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頭一看來者竟然是那位小青年陳芸生。
陳芸生對吳紹霆的態度很恭敬,畢竟上次運送軍火進城的事,他是切身實地的受過吳紹霆的恩惠。他帶着吳紹霆從一旁穿過了沙面大街,來到了隔壁的十三行街上。
吳紹霆本以爲還是要去上次的那間院子,可是現在革命黨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沿着十三行大街走到了盡頭,拐了一個彎兒,走進了一條狹窄的巷子。
在巷子中段有一個打開的小門,陳芸生先一步跨入了這個小門,等到吳紹霆也進來時,他小心翼翼的就把門關了上,並且還用門閂插好。
“吳先生,在二樓。”陳芸生小聲的說了一句。
吳紹霆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直接走到這座小院子的另外一邊,踩着室外的樓梯上樓去了。這裡的建築很密集,即便是二層小樓之間都能相互穿梭。陳芸生快步繞到了吳紹霆的前面,順着二樓走廊走到了最頂端,然後推開了這裡的一扇房門。
屋子裡面有三個人,其中兩人吳紹霆是認識的,正是胡漢民和朱執信,另外一個青年不認識,看上去只是一個普通的革命軍。
簡單的一陣寒暄,胡漢民和朱執信帶着吳紹霆穿過了房屋,從後面又下樓去來到了另外一個院子。在這個院子裡面有幾個人影來往,應該是護衛之類的人物。三個人直接來到這個院子正中央的屋子,進門之後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菸草味道。
屋子裡面有不少人,大部分都是認識的,黃興、鄒魯、陳炯明、關仁甫以及廖仲愷。還有三個人不是認識的。這些人似乎早就到了,其中幾個有煙癮的人差不多都抽了好幾根捲菸了,讓這個不大的屋子霧濛濛的。
吳紹霆到來之後,衆人都客氣的起身相迎。
胡漢民爲吳紹霆先介紹了一下那三位不曾認識的新面孔:年過半百、鶴髮童顏的老者名叫譚人鳳,字石屏;一副嚴肅容貌的中年人名叫莫紀彭,字宇非;最後一個清瘦幹練的青年名叫汪兆銘,字季新。
吳紹霆對這三個名字都是聽說過的,譚人鳳是同盟會的元老級人物了,莫紀彭曾用名字爲莫俠仁,其夫人與葉挺的夫人是堂姐妹。至於最後那位汪兆銘就更不用說了,也許“汪兆銘”這個名字很多人不熟悉,但是提到此人的筆名,那可謂是近代歷史上很重的一筆。
汪兆銘,字季新,筆名“精衛”,其曾在日本多次以筆名發表文章與保皇派梁啓超論戰,因此在歷史上多以“汪精衛”稱呼。曾謀刺清攝政王載灃。袁世凱統治時期到法國留學。回國後於1919年在孫中山領導下,駐上海創辦《建設》雜誌。1921年孫在廣州就任非常大總統,汪任廣東省教育會長、廣東政府顧問,次年任總參議。於抗日戰爭期間投靠日本,淪爲漢奸。1944年在日本名古屋因“骨髓腫”病死。其夫人爲陳璧君。
如今的汪兆銘還是一個熱血小青年,對革命充滿了憧憬與信心。就在兩年之後,也就是1910年的時候,他還會出現在北京攜炸彈刺殺攝政王載灃。
“幸會幸會。”吳紹霆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向三人抱拳行禮。
三人也一一的客套了一番。
胡漢民見大家都相互認識了,於是說道:“震之,先坐吧。廖先生,人到齊了,你來主持一下這次會議吧。”
吳紹霆在客廳旁側的一張空椅子上坐了下來,坐在一旁的鄒魯微笑着拿起了茶几上的水壺,爲其倒了一杯茶。
“多謝海濱先生了。”吳紹霆向鄒魯頷首道謝。
這時,廖仲愷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直了身子,表情崇高的說道:“既然大家都到齊了,我們也就不用說廢話,畢竟大家從各地趕來聚在一起不容易,時間是寶貴的。”
他頓了頓,正色的說道:“首先要說一點,本來今天的這次議會,孫先生會親自來主持。可是目下清廷在各國限制孫先生,法國、英國、日本等地都已經下令拒絕孫先生入境。孫先生無可奈何,前天已經從香港啓程前往歐洲,專門負責籌集這次廣州大起義所需的款項。”
吳紹霆聽到廖仲愷這麼說,心中不禁好笑起來,從1909年開始大炮哥一直都歐洲遊蕩,名義上是在籌集革命經費。可是直到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之後,大炮哥從國外重新踏上故土時,外國記者採訪其帶回多少革命物資,大炮哥竟然說只帶回一腔革命熱心。
也就是說,這次孫中山所謂歐洲籌款的事情,最終是沒有結果。
到底是沒有籌到,還是籌到了之後不明所終,無論是知情者還是史書上都是沒有記載的。
不過此時此刻,在這間屋子裡面所坐的全部人,都是心懷滿腔真摯的熱忱,他們都是對孫中山先生充滿希望的。
“這件事大家都能理解的。”胡漢民緩緩的說了道。
衆人都各自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廖仲愷沉默了一下,接着說道:“這次商議的廣州新軍大起義,是孫先生在香港的這幾個月時間裡思考出來的。這幾年我們革命事業進行的很困苦,好幾次起義都失敗了。不過總歸來說,以前的這些起義並不是沒有效果,最起碼它們驚醒了許多我輩中人。”
譚人鳳嘆了一口氣,撫了撫花白的鬍鬚,他是同盟會一路走來的資深見證者,對於歷來發生的重大行動都是關注之至。在聽了廖仲愷的一番話之後,他心中的傷感被觸動,在過去的衆多起義中,難免不會有自己的兄弟、親朋、好友一去不復返。可是革命事業一日不成功,鮮血的道路就必須堅持走下去。
“我認爲,這次行動一定不能再草率了。既然是大起義,那一定要大到一定程度,大到讓大江南北都能響應起來纔是。畢竟單單廣州一處的勝利並不是真正的勝利,我們可不能再拿武裝起義當兒戲了。”老人語氣由緩到急,到後面甚至出現了嚴厲的口吻。
在場的衆人聽了這話都有些變臉,怎麼聽都覺得譚人鳳似乎是在說以前的起義都是兒戲?這讓人如何接受得了,哪次起義不是拋頭顱灑熱血的,能與兒戲相提並論嗎?
不過黃興和陳炯明兩個人倒是顯得與衆不同,他們只是凝重的臉色,一副深思的樣子。
廖仲愷深深的看了譚人鳳一眼,用眼神示意這位老人家說話謹慎一些。
他是很瞭解譚人鳳剛纔那段話的意思,這件事還要追溯到去年年底鎮南關起義事件。當時因爲孫先生也直接參與了這場起義行動,大家一開始的士氣很高昂,可是後來孫先生登上鎮南關城牆,親自點燃了一門火炮射擊敵人,由此開始就出了岔子。
孫先生親自開炮本是一件鼓舞人心的好事,可是由於孫先生是第一次操作重型武器,顯得很興奮,開炮之後竟是一副嬉笑之態,儼然沒有起義的嚴肅性。
這件事後來讓譚人鳳知道了,因此讓這位老前輩很是不快意,認爲孫先生在武裝行動時態度不端正。
“譚老爺子,這次籌劃廣州新軍起義,是經過孫先生以及我們廣州分會詳細分析過的。如今廣州是遠離清廷勢力的南疆邊緣,經過去年鎮南關起義之後,廣州城內的有識之士已經得到了激勵。只要我們前期宣傳和聯絡工作到位,一定能點燃全城的革命之火。”廖仲愷用一種官腔的語氣熱忱的說道。
“哎,我老了,能做的事有限。不過我一直都在等待着一次大成功。”譚人鳳語重心長的說道,不再多說什麼廢話了。
吳紹霆雖然感覺到了譚人鳳的怨念,可畢竟自己是第一次參加同盟會的會議,這種事沒辦法發表意見。但是他對廖仲愷剛纔所說的一番話還是有疑慮的,於是開口問道:“廖先生,如今廣州城內潛在的革命志士有多少?既然這次是大起義,要是到時候民衆響應的程度不大,那可就困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