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執信有些唐突,保持笑容說道:“展堂先生倒是提起過谷香先生,但大多是講述谷香先生的革命精神,少有告知谷香先生的容貌。今日倉促失禮,還請谷香先生海涵。”
劉谷香微笑道:“朱先生客氣,在下先前說笑罷了。來來來,大家請坐。”
落座之後,他又介紹道:“這位正是羅池書社的社長張國興,字建元,也是同盟會廣西分會聯絡處主任,去年還受臨時政府邀爲廣西軍政府教育部部長。”
先前被朱執信誤會是劉谷香的那位中年文山,微笑着向朱執信點頭示意了一下。
朱執信道:“張先生文骨顯然,先前在下誤會張先生,罪過罪過。”
張國興坦然笑道:“朱先生切莫在意,小小誤會不值一哂。”
劉谷香隨即又介紹了另外三個軍人模樣的人,其中兩人是革命軍領袖,一個叫王冠三,另外一人叫黃日高;另外一個人是廣西新軍都統劉震寰派來的聯絡官唐觀禮。衆人一番閒絮,很快進入了正題。在場除了王長齡不是同盟會會員之外,其餘皆是同盟會同志,因此不需要任何拐彎抹角、旁敲側擊,相互坦言不諱。
“這麼說,北洋軍在湖南是勢在必得了?”聽完了朱執信的分析,劉谷香沉聲問道。
“焦將軍勢單力薄,北洋軍如狼似虎,敗下陣是遲早的。到時候北洋軍順勢南下,直取廣東,革命首義之地危在旦夕呀。”朱執信語氣凝重的說道。這些話都是他來之前,吳紹霆親自交代過的,務必要讓劉谷香知道局勢的發展趨勢和前景堪憂。
劉谷香與王冠三、唐觀禮等人對望了一眼,唐觀禮嘆了一口氣,說道:“北洋第一鎮克了湖北,湖南必然是守不住的。吳都督既然早知這個道理,爲什麼還要主動出兵廣西呢?我們劉將軍說過,這個時候吳都督更應該陳兵於防,積蓄實力,抗擊大敵纔是正經。”
朱執信不懂軍事,這時有些無從回答,自己來時吳都督也沒交代那麼多。
一旁王長齡適時的接過了話,說道:“廣西陸都督已經投靠袁大總統了。陸都督的心思諸位必然比我們更清楚,他早就垂涎廣東已久。吳都督若不先發制人,等到北洋軍到時,那就一點優勢都沒有了。”
劉谷香不輕不重的砸了一下茶几,怒道:“陸榮廷狼子野心!我原以爲此人可以信任,沒想到……哎!”
朱執信看到這裡,心中頓起希望,他說道:“谷香先生,既然如此,那這次事情還請谷香先生傾力相助。吳都督響應孫先生號召率先扛起反袁大旗,這可是爲了完成革命大業的壯舉。一旦廣東失陷,不單單對全國革命志士是一次沉重打擊,廣西、福建同樣會受到嚴重影響,到時候谷香先生只怕也難以自持呀。”
劉谷香緩緩的點了點頭,隨即嘆了一口氣,頗有無奈的說道:“這個道理我明白。上個月孫先生也有從上海派電報到柳州,這幾天我一直都在積極奔走聯絡。只是到目前爲止進展不大,滇系楊希閔接到鬆坡將軍的命令,對此事保持中立,爭取不到楊將軍的策應,單憑我與劉將軍兩人之力只怕是難成大事。”
唐觀禮也跟着嘆息的說道:“劉將軍的人馬現在還是靠軍政府下撥糧餉。陸都督的意圖很明顯,就是想借糧餉把持劉將軍這一路。一旦我們起事,糧餉立斷,軍心不穩,後果不堪設想!實非我等沒有報國之心,情非得已呀!”
朱執信立刻說道:“吳都督來時已經吩咐過,若谷香先生和劉將軍願意起兵,哪怕只是製造一些動盪,讓桂軍分心應付,廣東會資助武器彈藥和一筆款項。至於楊將軍那邊,我們與谷香先生別過之後,即會趕往西林面見楊將軍,竭盡所能勸說楊將軍響應討袁。”
聽到這裡,劉谷香與唐觀禮不禁再次對視一眼,若是能得到廣東的援助自然是最好不過,問題是吳紹霆真能及時有效的接應物資嗎?款項倒還好說,武器彈藥這麼招搖的東西,怎麼能在戰時穿過兩廣邊境呢?
唐觀禮擔心劉谷香腦袋一熱馬上就答應下來,所以趕忙先說了道:“朱先生,此番劉將軍不便前往相見,所以只派了在下前來。這件事事關重大,容在下先回去告知劉將軍之後,由劉將軍來做定奪!”
朱執信和王長齡明白唐觀禮的意思,他們不可能強迫對方立刻做出決定,只好說一番客氣的話。劉谷香沉默了一會兒,隨即也告知需要仔細考慮,他請朱執信、王長齡兩人在柳州先住一兩天,一旦有消息會盡快再約。
是夜,緊挨着柳州北郊新軍營壘的一條小巷子裡,一個身影快步的向巷道深處走去。巷子盡頭有一座院落,院子大門虛掩,裡面傳來了陣陣吆喝聲。新軍營壘附近的民宅住的都是新軍軍官,這裡很多宅院的主人在鬧革命那段時間就跑了,後來局勢穩定了,主人回來索要房子,直接被槍桿子趕走。
那人推開了院門,只見院子裡有幾個打着赤膊的人正圍坐一個石桌子邊,一邊划拳喝酒,一邊大聲喧譁,氣氛甚是熱烈。自廣西逐漸安定之後,這些新軍整日無事,喝酒作樂即成爲了廉價而有效的娛樂活動。新來的人徑直走到坐在石桌上席位置的一箇中年人身後,這中年人全神貫注,划拳正酣,他只好默不作聲的先等了一會兒。
“哈哈,你輸了,你輸大了,給老子喝酒,喝!”大戰幾回合,中年人總算拿下了這一局,哈哈大笑着催促對手喝酒。“別磨蹭,跟娘們兒似的,趕緊喝!”
這時,坐在一旁一個人撞了一下中年人,提醒道:“大人,老高來了。”
中年人這纔回過頭來發現剛剛走進來的人,他笑罵了道:“老高你鬼鬼祟祟做什麼呢,來來,給老高讓一個座兒。劉麻子,去屋子裡再拿盆子花生來。”
老高正是黃日高,他下午與朱執信、王長齡、劉谷香等人會面之後,剛剛又參加了劉谷香與劉震寰的磋商會議。十幾分鍾前這場會議纔剛剛結束,他連晚飯都沒來得及扒上兩口,直接趕到這個院子來了。面對中年人的盛情,他陪笑了一陣,說道:“還是下次吧,卑職有點要緊事要找沈大人您談一談。”
沈鴻英臉上依然嬉皮笑臉,不過眼神卻閃過一絲精明,他打着哈哈的道:“什麼要緊事呀,你婆娘要生了嗎?這還真是大事呢。”他一邊胡扯,一邊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又對石桌前其他人說道,“你們先喝着,我去撒泡尿。”
說完,向黃日高使了一個眼神,兩個人一起向屋子後面走去了。
其他人心照不宣,繼續划拳喝酒吃花生。
來到正屋後面,這裡年久不曾修繕,早已經長出一米高的雜草。沈鴻英走到草堆深處,解開褲腰帶放水。黃日高站在不遠處,稍微等了一會兒,這纔開口說道:“沈大人,今天廣州來的人跟劉都統和劉總長會過面了。”
沈鴻英沉吟了一聲,問道:“是嗎?廣州的人今天到的嗎?”
黃日高說道:“是昨天到的。昨天您剛從桂林回來呢。”
沈鴻英沉默了一會兒,他放完水系好了褲腰帶,慢條斯理的轉過身來,問道:“你們怎麼談的,有什麼重要的消息麼?”
黃日高把今日下午會談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講一遍。
沈鴻英微微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晚上劉都統和劉總長決定下來了嗎?”
黃日高湊近一步,壓低聲音說道:“劉總長要比劉都統更擔心一些。劉都統說,只要廣東能順利把物資送到柳州來,他必然響應討袁的行動。劉總長認爲不應該貪圖一時便宜,要有長遠的打算,咱們不能靠廣州的物資吃一輩子。”
沈鴻英露出了一個冷冷的笑容,喃喃自語似的說道:“沒想到劉震寰比劉谷香更有膽量呀!這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沈大人,您打算怎麼辦?”黃日高小心翼翼的問了道。
“我怎麼打算不用你操心。你回去之後儘量勸一勸劉都統,讓劉都統儘快答應廣州方面的要求。等時機成熟了,我也會親自去勸一勸的。”沈鴻英慢吞吞的說道。
“啊?那……小的明白了。”黃日高顯然有些摸不清楚沈鴻英的真實意圖,不過這些與他無關,自己只要照辦就是。
說完了之後,黃日高沒有急着離去,還愣愣的站在那裡,眼中充滿了期待。沈鴻英看了他一眼,提了提褲腰帶,會心的笑道:“你婆娘真的快生了?”
黃日高憨憨的點頭笑道:“是呀,黃婆子說過,估摸也就是這個月內的事了。”
沈鴻英伸手拍了拍黃日高的肩膀,欣然說道:“家裡多了一個娃,日子確實增添了一些難度了。你放心,你替我辦事大家心裡都有數。明天一早我讓我家那口子給你婆娘把銀子送過去。”
黃日高連連感激道:“多謝沈大人,多謝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