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似乎是第一次見面吧,士元兄以前你我有面緣麼?”吳紹霆如實的說道。
不等鄧鏗回答,陳炯明又道:“士元現在正是廣東陸軍小學堂的總教官,難道震之在廣州少有與軍學打交道嗎?”
吳紹霆歉意的搖了搖頭,賠笑道:“平日公事繁忙,私事也繁忙,陸軍小學堂都是一些娃娃兵,自然不曾多在意了。今日確實是與士元兄第一次見面,士元兄既然在廣州,爲何不來找我敘敘呢?”
鄧鏗呵呵笑了笑,謙謹的說道:“我也是今年夏天才與競存兄認識的,後來會裡的同志經常談起吳紹霆吳震之,我這才知道原來第一混成協鼎鼎大名的吳大人也是革命志士呀。”
吳紹霆客氣道:“士元兄與我同輩,革命陣線上你我皆是兄弟、同志,何來大人不大人的。你這麼稱呼,反倒讓我深感見外呀。”
鄧鏗連忙賠罪道:“震之兄果然大風範,佩服佩服。”
這時,陳炯明建議道:“震之,你看看能不能幫鄧士元調任到你們新軍去任職呢?鄧士元以前就在新軍炮兵營擔任排長,後來才被調入陸軍小學堂的。如今我們革命大業需要依賴新軍的基礎,多一位革命將領,則多一份革命力量!”
吳紹霆不禁有些詫異,陳炯明到底在想什麼呢?鄧鏗可是循軍的將領,也是他陳炯明未來的得力助手,現在不好好培養心腹、網羅人才,怎麼反倒把人送到自己這邊來了?他略略尋思了起來:看來陳炯明也是一位理想的革命家呀,爲了革命事業可以不顧個人利益!
他深知這個年代的革命志士都差不多,大部分人是空有革命幻想而無理性作爲,只有經過無數次的碰壁和挫折,纔有少數人悟出了以往的過失。
既然陳炯明這麼說了,他當然不會拒絕,反正現在第一混成協裡面空缺的官職多得是,隨便寫一封推薦信就可以辦妥。
“競存兄所言極是,這樣吧,這次會議結束之後,我回去就向陸軍衙門寫一封推薦信,儘量把士元兄安排到炮兵營任職。”吳紹霆立刻說道。
“太好了,這件事就有勞震之了。”陳炯明欣喜的說道。
“我也先多謝震之兄了。”鄧鏗說道。
次日一早,陳炯明安排了馬車,衆人乘坐馬車出了城來到了鄉下。
楊思復的公館並不是鎮子上唯一的獨棟別墅,許多惠州城內的士紳們都喜歡鄉下的清靜,於是鎮子上到處可見造型不一的莊園。楊公館在一條小河邊,北河鄰山,距離鎮子上人煙密集的地方也隔得很遠,確實是一處幽雅清靜的場所。
胡漢民、朱執信、譚人鳳以及廖仲愷等人,自從由香港回到內地之後,就一直住在楊公館裡面。楊思復不單單是同盟會成員,也是陳炯明的好朋友,所以對於革命黨事業是徹頭徹腦支持的。身爲主人的他,這幾天可把他們這些革命同志招待的舒舒服服。
楊公館附近沒有什麼馬車,從外面看上去很安靜,這是爲了保證安全故意隱瞞的。
陳炯明引着吳紹霆倪端等人進入大廳之後,胡漢民、廖仲愷等人也都親自下樓來相迎,大家都客氣的了一番。會議還沒正式開始之前,幾個人就坐在客廳裡面喝了點茶,敘述了這大半年的情況。
這些革命志士雖然沒有什麼正經工作和收入,可是走到哪裡都不愁吃不愁住,在香港的那段時間裡,他們過得自然不錯。
上午十點時,差不多與會的人陸續到齊了。不過吳紹霆沒有看到汪精衛,打聽之下才知道對方現正在京城。他立刻聯想到了汪精衛刺殺載灃的事情,好像就在今年十月份,他心中暗暗記下了這件事。
楊思復安排衆人在二樓一間密室進行會議,並且端茶倒水的殷勤的招待着。
因爲上午的時間不多,開會的內容也都是一些教條宣言之類,先是每個人做出了檢討,之後又表彰了吳紹霆英勇行爲。在長達一個多小時的會議中,吳紹霆只聽到了一條有用的消息,那就是廖仲愷以同盟會執行長身份,委任吳紹霆成爲同盟會軍事行動負責人。
正午大家在樓下吃了一頓飯,大家只喝了少許水酒,宴席上也沒有多餘的娛樂,畢竟革命事業是嚴肅的。飯後休息了一刻鐘左右,大家又接着上樓開會。
下午總算談到了正經事上,廖仲愷規劃了同盟會廣東分會未來六個月的活動計劃,強調上次的新軍起義行動絕不會就這麼擱淺,新軍起義事宜將會直接列入下一次會議的議程。接着,他與幾個核心人物分析了目前國內革命形式,以及國外對革命的看法。
第三個環節,則是希望衆人積極提出建設性意見,有利於改進同盟會眼下的處境。一時間衆說芸芸,有比較好的意見,也有不切實際的意見,還有不着邊際的廢話。
就這樣討論了一下下午,吃過晚飯時,又進行了第三場會議。
這次難得聚集了這麼多同志,所以自然要充分利用時間了。
晚上的會議開始討論再次新軍起義的事宜,廖仲愷先講述了一些前瞻的工作,諸如宣傳、募集資金、發展更多的革命志士。在講完了這些話之後,他請出了吳紹霆來安排起義之前的軍事佈置,主要是前期所需事宜的籌劃。
吳紹霆覺得同盟會人很不夠意思,開會之前也沒有給他一份會議章程,就這麼唐突的讓自己起來講話。他事先沒有任何準備,甚至都不太清楚廖仲愷所指的“前期所需事宜”是什麼,不過在場四十位革命元老都看着自己,總不能一句話不說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決定按照處理緊急情況的思路,來臨場發揮。
走到主講臺上,他沒有發表任何“假、大、空”的革命宣言,反倒是問了幾個問題:“承蒙仲愷先生青睞,讓我這個後輩在主持軍事行動,在正式開始籌劃起義行動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目前我們同盟會的行動力量。”
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吳紹霆身上,雖然在場有很多老一輩的人物,也有經歷過大風大浪的革命舊人,可是卻沒有人一個人懷疑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能力。若不是這位年輕人挺身而出,只怕廣東分會早就被官軍突襲得手,從此一蹶不振了。
“首先,同盟會聯絡了多少支地方武裝;其次,這些地方武裝的情況是什麼樣;第三,能否確保這些地方武裝的可靠性;第四,同盟會在那些官軍部隊中有所發展,這些部隊是否可靠。”吳紹霆不疾不徐的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大部分人都是一臉無措,因爲在同盟會中負責軍事和聯絡的有特定人員,其餘的只是從事思想政治、宣傳、籌資等工作。
廖仲愷和胡漢民交頭接耳了一陣,兩個人臉色有些凝重,顯然他們兩個也沒有詳細的統計。一旁的鄧鏗、倪端還有鄒魯三個人則趕緊把吳紹霆的問題記錄了下來,決定花一段時間來了解這些問題的詳情。
就在這時,坐在最後一排的黃興忽然站起身來,一邊從自己上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本子,一邊向吳紹霆這邊走了過來。他來到吳紹霆面前,把小本子遞給了吳紹霆,說道:“這是我去年冬天統計的情況,可能不太全面,不過過段時間我會再去落實一下。”
吳紹霆接過了小本子,這個本子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線頭都斷了好幾根。他看了黃興一眼,微微頷首向其表達了敬意。在他看來,同盟會唯一的實幹家就只有黃興一個人了,他想不通其他領導人是怎麼策劃起義的,簡直是把起義勇士們的性命當兒戲嘛!
他翻開了小本子仔細看了一遍,上面密密麻麻記錄着很多人名,前面都是一些聯絡地址,翻倒中間的時候才找到黃興記錄的革命組織概況。這些民間的革命組織幾乎寫滿了好幾頁紙,並非是因爲本子太小,而是黃興湖南、四川、廣西還有上海等地結識的革命組織都記錄了下來。
克強公果然是用心的人呀!他發自內心的感嘆道。
找到了廣東省內的革命組織名錄,粗略的一算,竟然有十幾個。這些團體人數不一,有的成千人,有的幾百人,還有的才幾十人。每一個團體都有自己的首領,大部分都是黑幫、俠盜、義匪之流。
在這些人當中有點實力的不多:一是李福林番禺幫,人數多大一千三百多人;一是關仁甫洪門(即天地會)幫衆和近兩年發展的民軍,大約有六百多人;再者是黃明堂欽州壯族民用,沒有記錄具體人數,只說了“一鄉之人”,似乎是指整個鄉鎮的人都能參與行動。
除了上述三位之外,還有三合會龍頭賴忠,手下有一千多號人,三百多支槍。
三合會與洪門是有關係的,但是關仁甫似乎與賴忠並沒有什麼聯繫,也許兩脈人分割的太久,所以都各走各路了。
吳紹霆看完之後,將小本子還給了黃興,然後說道:“就目前看來,我們同盟會在民間的勢力已經不小,合計起來差不多有五千多人。不過有一點我需要提醒大家注意,民間力量並非正規力量,一旦真刀真槍動起來,這五千人中有兩千人肯站出來就已經不錯了。”
他的這番話讓在場的一些民團領袖有些不痛快,這分明就是在說自己的手下不夠義氣嘛!不過大家還是沉着氣,沒有發生任何言語上的衝突。
這時,陳炯明說道:“我很支持震之剛纔所提出的問題,如果我們連自己的情況都不瞭解,還怎麼談得上知己知彼呢?我認爲,在接下來的工作當中,必須先確定這些民間革命組織的情況。”
衆人都紛紛的點頭稱是。
吳紹霆接着說道:“只有瞭解了這些民團的情況之後,我們才知道前期應該籌備什麼物質上支持。打個比方,有多少可靠的民團缺乏軍火?槍可以買,買來的目的是給革命戰士行動,如果我們每一個民團都派槍,但在起義的時候只有一半民團的人蔘與,那剩下一半不就打水漂了嗎?”
衆人幡然醒悟,連連認爲這是一個重要的道理。
吳紹霆又道:“至於策劃行動方案,那也是需要先了解我們自己的情況。誠如競存兄所說,我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還談什麼知己知彼?難道拿同志們的鮮血去當兒戲嗎?”
“是極是極!”
“就是這個道理,我們一定要好好合計纔是。”
“沒錯,這次起義事關重大,決不能在含糊了。”
在座的衆人再次議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