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門總統府,懷仁堂國政辦公廳。袁世凱氣勢洶洶的從大堂外面走了進來,來到國政辦公廳的公共辦公室最前面,舉着手中的一份《順天日報》,陰冷的向公共辦公廳的文員們質問了道:“誰他媽的造的謠?今天要是不說出一個人來,你們一個個別想好過!”
公共辦公室的文員頓時傻了眼,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先前還在忙碌的工作,全部停止了下來,偌大的辦公室鴉雀無聲。
從後面追上來的楊士琦、陸建章、樑士詒和陳宦等人,連忙湊到袁世凱身邊,勸着求着讓袁世凱先消消火,好不容易把大總統拉出了公共辦公室。衆人簇擁着袁世凱回到大總統辦公室,後來的張一麐則留在公共辦公廳安撫那些文員。
回到大總統辦公室,袁世凱惡狠狠的把報紙扔在了地上。他體形太胖,剛纔從這裡跑到公共辦公室費了不少勁,此時正在氣喘吁吁,同時臉上的怒色絲毫不減。
“這是造謠,這是污衊,這是誹謗!外面的報紙都怎麼回事,連這種無稽之談的文章都刊登,咱們官方和地方政府都沒人管一管嗎?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袁世凱站在辦公室的中央,一隻手叉在腰上,另一隻手握緊拳頭憤怒的揮舞着。
“總統,上海那邊有消息,有人說這篇文稿是……”楊士琦猶猶豫豫的說道。
“是什麼,說!”袁世凱瞪着眼睛喝問道。
“有人說這篇文稿是唐紹儀寫的。”楊士琦無可奈何的說道。
“唐紹儀!唐紹儀?他有這個膽子嗎?”袁世凱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來了。
自從南北議和之後,唐紹儀就沒有返回北方,這位外交家原本以爲袁世凱是真心的要和平解決南北問題,最後卻發現袁世凱一直有自己的小算盤,並沒有放棄派兵南下的打算。這讓他很失望,所以在議和結束之後,一直寓居在上海。
袁世凱雖然對唐紹儀的才華頗爲欣賞,而且對方跟了自己那麼多年,難免會有惋惜之意。可是唐紹儀心意已決,他也只好隨他去了。現在聽到楊士琦說出這樣的話,頓時讓他心頭一震,這個時候他正在氣頭上,自然無法分辨真假。
旁邊的陳宦上前一步,沉着的說道:“大總統先消消氣,這篇稿子分明是廣東在搞鬼,唐大人完全沒有這麼做。上個月月底時,廣州都督府還搞了一場募款大會,假惺惺的要爲北方籌款平定蒙古的叛亂。這分明是早有預謀的詭計。”
陸建章趕忙附和的說道:“陳部長說的對,一定是吳紹霆一手炮製的假消息,粵軍十之是撐不住了,吳紹霆打算用外蒙古的事來轉移視線,給咱們北方製造壓力。若我猜得不錯,姓吳的這小子肯定會趁機提出停戰和議。”
袁世凱讓自己冷靜下來,最近天氣了冷了,他動不動就容易暴躁,乾燥的季節讓自己很不如意。他認爲陳宦和陸建章的話很對,自己不應該因爲這件事感到憂心,相反應該感到高興纔是,因爲這意味着吳紹霆在廣東已經撐不住了。
“不管怎麼說,我認爲咱們對新聞的管制力度太薄弱了,什麼文章都能上報,隨便刷點手段就能點燃全國的輿論,這樣很不好,非常不好。”袁世凱咬牙切齒的說道,雖然看上去依然很生氣,不過說話的聲音緩和了不少。
“中央政府的權力有待完善,新聞事業深受西方國家的影響,尊崇自由報道,這才讓那些陰謀家趁機利用。等到國內稍微平定下來,大總統專門頒佈一些新聞管制條例,好好規範一下國內的傳播行業纔是。”樑士詒語重心長的說道,他身爲交通部長,如今電報也歸屬在交通的職責範圍之內,自然有必要說幾句話。
袁世凱沉默了一會兒,臉上的色彩仍舊陰晴不定。
陳宦身爲袁世凱的得意門生,自然知道袁世凱現在在考慮什麼事,他再次開口說道:“總統不用太過焦慮,吳紹霆喜歡耍旁門左道的手段,遲早會自食其果。現在在南方我們已經重新掌握粵北戰場上的主動權,到時候任憑吳紹霆求和,咱們無需理會,大軍長驅直入攻克廣州,一戰可定乾坤。”
袁世凱在嘴巴里重複的唸了兩遍:“一戰可定乾坤,一戰可定乾坤……好的很,我就是要一戰定乾坤。”
陳宦順着話語又說道:“等廣東大勢已定,大總統再大張旗鼓的宣佈出兵外蒙古,就算廣東一戰物資消耗頗大,到時候出兵打國戰,不愁沒有士紳名流捐款。不單單能爲大總統奠定美名,今天的謠言也會不攻自破,真正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袁世凱緩緩的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他伸出手拍了拍陳宦的肩膀,嘆息道:“寬培啊,不枉你這些年跟着我,果然有見識。”
陳宦笑道:“都是總統教導的好。”
袁世凱背過身去,慢悠悠的走到大辦公桌後面,舒舒服服的坐了下來。他看了一眼在場的幾個人,隨後吩咐道:“燕蓀,你親自負責安排一次新聞發佈會,就在瀛臺那邊召開,《大公報》的事件多多少少要給我扳回幾分顏面。”
樑士詒點頭應道:“總統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袁世凱又看向陳宦,說道:“寬培,從現在開始你負責參謀本部的通訊工作,下去後就給我聯絡段芝泉,讓他敦促前線加進進攻。”
陳宦答道:“是!”
這時,辦公室的門敲響了,不等袁世凱開口,張一麐推開門走了進來。
張一麐看了看袁世凱的臉色,心中稍微放心,然後快步走到袁世凱跟前,小聲的說道:“總統,王聘卿(王士珍)和蔡松坡在會客廳請見,您看……”
袁世凱眯起了眼睛,眉頭再次緊蹙了起來,他喃喃自語似的說道:“鬆坡最近不是經常流連八大胡同嘛,他怎麼跟冠儒走在一起了?”
張一麐推測的說道:“也許是偶然巧遇罷了。”
袁世凱沉吟了一聲,不耐煩的說道:“冠儒十之又是拿報上的消息說事,煩透了他。鬆坡是要見上一見的,無奈他非要跟冠儒一起過來,冠儒的脾氣大家都知道,指不準當着衆人的面又要數落我的不是,很可惡啊。”
張一麐實在沒辦法,大總統願意見蔡鍔,卻不願意見王士珍,可偏偏這兩個人同時出現,能讓自己奈何?他微微嘆了一口氣,索性直接向袁世凱問道:“大總統,那到底是見還是不見呢?”
袁世凱想了想,說道:“你出去告訴他們,就是我不舒服,今日不見。回頭你悄悄的給鬆坡留一句話,讓他晚上再過來。”
張一麐點了點頭,答應道:“明白了。”他遲疑了一會兒,隨後又小心翼翼的問道,“大總統,王聘卿好歹是咱們北洋的得力干將,您有空還是見見吧……”
袁世凱立刻瞪了張一麐一眼,冷森森的說道:“我需要你來教嗎?”
張一麐暗暗嘆了一口氣,只好不再多說什麼,匆匆忙忙出了辦公室。
陳宦、樑士詒等人看着袁世凱,一個個臉色各有不同。
二月九日,經過十二天時間,革命粵軍第一師和第三師各團按照既定的計劃,總算從始興縣和樂昌縣陸續撤退至韶關。韶關一下子聚集了粵軍全部的兵力,各部以營爲單位,在兩個師部的協調之下,暫時落定防區。
一月底時,韶關城內早已鬧得沸沸揚揚,隨着革命粵軍陸續抵達韶關,大戰陰影在衆說紛紜之中塵埃落定。有錢有勢的趕緊包了汽船,沿着北江遷移到廣州,甚至直接去往香港避一避風頭;尋常人家也拖家帶口的向南邊躲避,生怕受到戰亂的波及。
縣長陳光壁也早早收拾好行李,打算隨着城內的大戶人家一起離開,只可惜人還沒來得及走,被廣州的一紙命令捆綁在了韶關,真正是苦不堪言。民國成立之後,他在韶關縣長任上僅僅幹了兩年,多多少少爲廣州都督府做了貢獻,沒想到這次還要把自己的小命也貢獻出去,這兩年辛辛苦苦撈的油水是無福享用。
不過廣州給陳光壁的命令並非讓他上前線,而是讓一縣之長負責協調轉移韶關北部的民衆,爲這些背井離鄉的百姓安排暫時的落腳地,順便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爲軍隊組建後勤保障的工作。
即便如此,陳光壁同樣感到苦惱,韶關是僅次於廣州的第二大繁華地區,一下子要爲那麼多人安排臨時避難的地方,這不是明擺着爲難自己嗎?只是命令已經下了,全韶關的老百姓都指望着他,他也只能硬着頭皮來承擔。
經過第一師師部和第三師師部的詳細統計,算上韶關預備役司令部補充的新兵,以及一直駐紮在這裡的湘軍團,目前城內可調用的戰鬥兵力爲九個團一萬八千人。若再加上編制內的後勤雜役和民壯,全員超過三萬人。
在北江流域上,五艘炮艦和若干武裝快艇整裝待發。海軍補給基地射在韶關城正南方的白沙鎮,經過兩個月的準備,這裡已經籌備了不少海軍戰略物資,後續的補給也正從廣州源源不斷的開來。
早在開戰之前,參謀總部已經在計劃韶關大決戰的準備工作。雖然南雄戰役敗的倉促了一些,但對韶關決戰佈局的進度並無影響。隨着前線各團到位之後,一應佈防工作有條不紊的展開,到十一日時已然全部準備妥當。
整個韶關從城外到城內,一共佈置了六個戰鬥區域,分別是兩個鄉鎮戰區、兩個城際戰區、一個山地戰區和一個平原戰區。戰線斷斷續續拉長了三十里,同時可容納五個滿編團作戰,不可不謂是一場大規模決戰。
北洋軍從一月下旬開始收攏各部人馬進行重新調整。
蕭耀南正式接到曹錕的命令,從岳陽接管了兩個滿編團的增援,南征軍集結了六個團的兵力,以宜章縣爲總司令部,部隊陸續在老坪石鎮周邊集結。
江西軍拿下南雄之後,因爲受到國內外蒙古叛變事件的輿論壓力,暫時沒有向始興縣趁勝追擊。第一和第二混成旅趁機在南雄進行爲期十天的休整和補充,期間唐天喜和傅良佐與蕭耀南取得聯繫,共同商討聯合作戰的策略。
至於江西軍另外三個整編團,李純在一月二十八日正式將它們規劃爲江西第三步兵旅,提拔變節的贛軍團長李定魁爲旅長,負責保證傅良佐和唐天喜的側翼,嚴防神出鬼沒的粵軍騎兵團偷襲。
到了二月五日,蕭耀南與傅良佐、唐天喜達成了戰略共識,決定以優勢的兵力同步進攻韶關。他們在二月初時,已經探知粵軍從樂昌和始興兩縣撤退,二月六日即各自派出先頭部隊,搶佔這兩個縣城。
江西軍接管始興縣的工作還算順利,但是蕭耀南的部隊來到樂昌縣時,情況卻不太理想。
蕭耀南的部隊果然發現了當初被俘的十個營。雖然大部分輜重部隊遭到遣散,剩下的兵員只有一千五百多人,原本應該是一件高興的事,結果找到這個一千五百人時,他們早已經不成人樣了。
粵軍在從樂昌撤退的五天時間裡,斷絕給俘虜任何食物,就連飲水也是極少量。俘虜曾經進行過反抗,卻遭到強硬的鎮壓,最後只能選擇忍受飢渴。到了粵軍離開的最後一天,粵軍用摻了巴豆的米湯拿給奄奄一息的俘虜,吃過之後上吐下瀉,本來肚子裡面就沒貨,差點把腸子都拉出來了。
南征軍先頭部隊一開始還以爲這些友軍患上了瘧疾,不敢輕易的前去救治,甚至還延緩了南征軍後續部隊進入樂昌縣的進程。
直到二月十一日,江西軍已經從始興縣發兵進攻韶關時,連續催發了好幾份電報,蕭耀南這才親自趕到樂昌縣坐鎮指揮。無奈那一千五百名俘虜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短時間之內根本不能啓用,反倒還要浪費後勤資源來照顧他們。
韶關決戰在十二日凌晨五點正式打響,江西軍集中主力部隊洶涌的進攻韶關東部,蕭耀南的南征軍遲到了大約二十八個小時,在十三日下午纔開始進攻韶關西部。
留給北洋軍的時間不多,北京給的命令是在春節之前結束戰爭,而辛卯年的春節是二月十八日,只剩下五天不到的時間。當然戰場的變幻無人能預料,曹錕、李純、李厚基,以及他們身後的何宗蓮、段祺瑞和馮國璋等人,都沒有把北京的期限看得十足嚴格。只要能在二月之前打完這一仗,照樣算得上大獲全勝。
只可惜今年的春節又是不太平的一天,多多少少讓人們對新的一年的希望有所影響。
十二日、十三日連續兩天的強攻,韶關的槍炮聲幾乎就沒有片刻的消停。原本繁華的城鎮上空瀰漫了滾滾的硝煙,黑夜和白天漸漸都無法分清楚。北洋軍一次性投入了八千兵力,在六個戰區打得一片火熱,粵軍憑藉堅固的陣地與海軍炮火支援,頑強的抵擋着強大的攻勢,寸土不肯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