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報道的老兵一共只有四個人,看上去都是上了年紀了,最年輕的差不多都有三十歲以上。照例他們先自我介紹了一番,分別是一隊隊正李文啓、三隊隊正王利發、四隊隊正陳羣、八隊隊正王雲。
“怎麼就你們四個隊官?”吳紹霆疑惑的問道。
一個哨完整的編制是轄下八個隊,每個隊不包括隊官在內是十個士兵,也就是說一個哨算上軍官滿編的人數應該是八十九人。
“吳大人有所不知,咱們山字營以前叫幹字營,是貴州都督馮子材的麾下。據說還曾經跟法國人打過仗的。後來幾經周折,咱們營就劃歸在廣州防區,還改名爲山字營。從那個時候開始,五個哨的編制就沒有滿過。”年紀最大的李文啓在哨裡待得時間最久,自然對部隊的歷史有所瞭解,這個時候忙不迭的就講述了出來。
吳紹霆有些意外,笑着說道:“原來怎麼山字營還是英雄部隊呀。”
在二十一世紀,只要念過中學的人都知道清朝老將馮子材抗擊法國侵略者的事情,雖然這場中法戰爭在馮子材與黑旗軍協同作戰之下取得了勝利,可最終卻成就了一句刻骨銘心的諺語——“不敗而敗、不勝而勝”。
李文啓笑呵呵的說道:“吳大人,其實大夥心裡都有數,反正其他哨的哨官大人們也不希望自己的哨滿編,要不然每個月就會平白無故少了許多利是呢。”
吳紹霆微微點了點頭,他知道李文啓所說的就是吃空額的事情。他沉了沉氣,進一步問道:“咱們後哨現有多少兵員?”
三隊隊正王利發以前考過秀才,在哨裡一直是管後勤雜務這一塊的,他連連回答了道:“大人,目前一隊是五個人,二隊是四個人,三隊是四個人,四隊是五個人,五隊是七個人,六隊是五個人,七隊是六個人,八隊是四個人。全哨不算軍官在內,兵士一共正好是四十人。”
吳紹霆奇怪道:“這是什麼道理?明明只有四個隊官,爲何不把沒有隊官的隊伍拆散了,將士兵填補在有隊官的隊伍裡呢?四十名兵士正好組成四個滿編的隊,管理起要簡潔多了。”
四個隊官相互對視了一眼,那李文啓又說道:“吳大人,咱們這也是沒辦法呀。只有八個隊都在咱們每個月才能領取全額的餉銀。要是把八個隊合併成四個隊了,那咱們每個月就只能拿一半的餉銀了。”
吳紹霆明白了過來,難怪舊軍的素質越來越落後,士兵們爲了多貪圖一點的餉銀,將原本可以簡化的機制全部複雜化了。像這樣的部隊,已經完全不再考慮自身的戰鬥力,一味的只求能多混一些蠅頭小利。
“我問你們,我們哨的空額,你們是怎麼分配的?”他嘆了一口氣,認真的問了道。
四個隊官又一次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
八隊隊正王雲笑呵呵向前一步,壓低了幾分音量說道:“回吳大人,之前咱們哨的空額一共是三項,分別是四個隊正、四十個兵和一個哨官的空額。按照慣例我們四個每人多吃一個隊官的空額和五個兵的空額,營官那邊是吃一個哨官的空額,餘下二十個兵的空額通常就用來打點營務了。”
王利發拉了王雲一下,上前補充了一句:“吳大人,其實餘下二十個兵的空額,一年十二個月起碼有七個月是被營官拿去的。”
吳紹霆點了點頭,臉上沒有動神色,繼續問道:“那通常用在營務上的那二十個空額,你們都做了一些什麼呀?”
李文啓、王雲和陳羣三人齊齊指向王利發,同聲道:“這得問王秀才!”
王利發臉色尷尬了起來,心虛的乾笑了一陣,說道:“大人,卑職都說了,那二十個兵的空額大部分也是拿到了營官那裡去了。留下來的也沒幾個錢,都是逢年過節給兄弟買一些酒肉打打牙祭,夏冬兩季有時候還增添被單之類的物什。”
吳紹霆一眼就看出王利發肯定從這筆款項中中飽私囊了,不過他沒有點破這一層,以前的事情自己不想多管,也不可能多管。
“以前的規矩就算了,那從這個月開始,你們幾個有什麼打算嗎?”他故意拖長了聲音問了道,目光在四個隊官身上一一掃過。
四個隊官頓時彆扭了起來,你推我我推你,一時半會兒竟沒有人敢站出來回話。
不過僵持了一陣之後,年紀最大的李文啓還是站了出來,討好似的笑道:“吳大人,咱們幾個這幾天已經合計過了,既然咱們後哨有了哨官,營官那邊自然不會再佔這個空額了。除此之外,每個月您這邊多吃兩個隊官和十個士兵的空額,您………您意下如何?”
吳紹霆聽出了李文啓的弦外之音,他們四個人現在最關心的自然是日後自己的利益分配問題,雖然這些人還算識趣,忍心把幾乎一半的空額讓給自己。但是李文啓沒有提到的剩下那些空額,其實就是暗示着歸他們四個均分了。
“那李營官那邊當如何交代呢?”他試探的問道。
王利發立刻回答了道:“吳大人,以前咱們後哨是沒有哨官,是屬於千總大人那邊直屬,所以千總大人那邊剋扣要多一些。現在咱們有哨官了,就不用多出這份空額了。因爲每個月哨官以下官兵的俸祿,都是要扣下十分之三,名義上稱之爲總營費,實際上還是落入千總大人自己口袋去了。”
陳羣點了點頭附和的說道:“其他哨都是這樣,只需要交齊全總營費就行了。”
吳紹霆呵呵笑了笑,說道:“我明白了。”
他頓了頓,又道:“據我說知,咱們消防營一個兵的餉銀每月是一兩銀子,一個隊官的餉銀每月是一兩八錢,年終的養廉銀另算。去掉總營費一個兵每月是七錢銀子,隊官則是一兩四錢。按照剛纔分配的空額來計算,你們一個月能拿將近三兩,對嗎?”
王利發在心中默算了一下,連連點頭稱道:“吳大人真是算術過人,確實是這個數字。”
吳紹霆忽然收斂了臉上的笑容,顯出了一副嚴肅的樣子,一下子從土埂上站起身來。他十分有氣勢的說了道:“從這個月開始,不再有吃空額這件事了,今後後哨所有的空額全部歸我一個人所有!明白了嗎?”
四個隊官的臉色頓時大變,他們本以爲留過洋的軍官思想會清廉一些,而且吳紹霆從一開始都是和顏悅色,怎麼看都部像是一個利慾薰心的人。可是萬萬沒想到,人不可貌相這句話還真不假,吳紹霆竟然獅子大開口,一下子咬碎了他們的幻想。
不過這也沒有辦法,舊軍的體系就是下一級服從上一級。哨官要任免一個隊官,不需要經過總營的請示,直接就可以發佈命令。他們四個人在上面又沒有人罩着,若真得與吳紹霆對着幹,說不定明天就捲鋪蓋走人了。
吳紹霆看了一眼四個隊官失望和無奈的臉色,笑着又說了道:“你們放心吧,我不是要獨吞這些空額。如果你們每個月想多拿一些餉銀,從明天開始就好好聽我的指揮。”
四個隊官聽了這話,不由都愕然了起來,吳紹霆到底想要做什麼呢?
不等衆人發問,吳紹霆正聲的命令道:“今天上午是你們最後悠閒的日子,午飯過後,我要求所有士兵全部換上號服。不管你們的號服是洗了、發黴了、破了,冬裝不能穿的給我穿夏裝,夏裝不能穿的給我穿冬裝,兩件都不能穿的,這個月餉銀全扣。”
四人見了這般陣勢,頓時看出了吳紹霆是一個笑裡藏刀的狠角色,不禁背心發涼。攤上了這樣一位哨官,日後怕是沒好日子過了。
他們唯唯諾諾應承了一陣,然後匆匆跑回營區去轉達通知了。
正午時,吳紹霆沒有去總營軍官食堂那邊吃飯,而是留在後哨這邊與兵士們一起吃了一頓午飯。他原本以爲總營的軍官食堂伙食已經夠差了,可是今天才發現兵士們的伙食更差,粗米搭配大鍋菜,油鹽少得可憐。
午飯過後,所有士兵立刻忙碌了起來。他們紛紛跑回各自的營房,將號服換了上,有幾個號服不能穿的士兵,不得已還跑到其他哨去借來了。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士兵們總算一個不差的都換好了號服,並且重新集合接受檢閱。
吳紹霆簡單的巡視了一遍,換上號服之後的這些人終於有了點軍人的樣子。
他站在衆人面前,正色的說道:“我知道你們現在心裡認爲我是一個難纏的角色,甚至還會嫌我麻煩、做作。沒關係,只要你們不當面公然罵我,我都不在乎。”
士兵們沒有人敢吭聲,不過在他們心裡確實很不痛快,別的哨從沒來過這樣瞎折騰的哨官,倒是讓自己這邊中了頭彩!以後的日子真不知道該怎麼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