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府衙,趙北在大堂端坐,田勁夫侍立一旁,與他耳語幾句,隨即匆匆離開,不多時,帶領衛兵押着一人走來,不是別人,正是原清軍協統黎元洪。
自從漢陽光復後,黎元洪等被俘軍官就一直關押在漢陽府衙牢房裡,雖沒有受虐待,但衆人心中的惶恐都是寫在臉上的,他們不知道共和軍將如何處置自己這樣的“滿清走狗”,按照傳聞,九江一路殺過來的時候,共和軍對那些頑抗到底的清軍軍官一律處決,照這種立場,黎元洪等人恐怕也當得上“死硬”兩個字。
見黎元洪被五花大綁的押到大堂,一臉驚恐,趙北暗暗好笑,站起身走了過去,向站在一旁的田勁夫說道:“誰讓你們捆人的?還不快鬆綁?”
田勁夫將黎元洪反綁於身後的雙手解開,去了腳鐐,趙北拉過一張太師椅,指着椅子,向黎元洪說道:“黎先生,請坐。”
黎元洪木然的坐了下去,揉了揉手腕,擡頭卻見趙北又拉過來一張椅子,坐在了他對面,翹起二郎腿。
“委屈黎先生了。這幾日來,我忙得四腳朝天,來不及和你詳談。我叫趙北,字振華,是共和軍的總司令。”趙北先客套一番,做了自我介紹。
黎元洪倒也不似那些頑固軍官一般破口大罵,只是沉聲說道:“不知總司令請黎某前來,是要審問呢,還是要處斬?”
趙北笑了笑,搖着頭說道:“黎先生想到哪裡去了?我知你是被人脅持,迫不得已才率兵抵擋革命軍隊的,對於你的平素爲人,我也是瞭解的,湖北新軍裡的軍官士兵都誇你是忠厚長者,不苛虐士兵,這話我是相信的。在我看來,你不像那些死硬的頑固派,你是個開明人物,是我們革命軍潛在的朋友。我也不跟黎先生兜圈,實話跟你說,你被俘之事尚未見報,所以啊,是‘黎協統戰敗被俘’,還是‘黎同志陣前起義’,這得由黎先生自己選擇。”
黎元洪連忙擺手,說道:“若是想勸黎某投誠,萬萬不可。黎某身受國恩,萬不敢和朝廷打仗。”
趙北說道:“我可沒說叫你去跟滿清打仗。我的意思是,請你出面,主持湖北民政。現在歷史大勢擺在眼前,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前些年立憲派人士幾次上京陳情,請清廷開議院,選議員,但腐朽的滿清王朝蔑視民權,只是一味拖延,始終不願在各省設立議院,現在,既然革命軍興,那麼,這議院咱們就得順應大勢,把它開起來。遍觀湖廣,人望、資歷比黎先生高的人沒幾個,這議院一立,議長人選非黎先生莫屬,我聽說湖北立憲派名士湯化龍先生現在跑到漢口租界去了,還請黎先生寫封信,闡明革命軍的立場,請他回來主持民政事務,協助黎先生倡民權、保民生、固國本。”
“這……這……萬萬不可,萬萬不可!”黎元洪連連擺手。
“有何不可?”趙北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瞪着黎元洪。“國勢艱難,民不聊生,難道黎先生竟要置百姓於不顧,爲一個腐朽垂死的封建王朝效忠到底嗎?”
“哼!我看,他是死硬頑固派!以前的忠厚模樣都是裝出來的。這樣的僞君子,該殺!”一旁的田勁夫抽出匣子槍,“嘩啦”一聲推上槍機,頂住了黎元洪的腦門。
“不……不……”望着那張開的機頭,黎元洪冷汗涔涔而下。
趙北冷笑,擡手推開田勁夫那把沒裝子彈的手槍,拍了拍黎元洪的肩膀,說道:“黎先生,只要你點頭,就是革命同志,以後革命成功,你也是革命元勳,萬不可錯過這個良機啊。實不相瞞,漢陽城一光復,我就派人將黎先生的家眷保護了起來,只要你點頭,我立刻就把他們送過來,與你團聚。”
“這……這是威脅。”黎元洪訥訥說道。
“不!這是激勵。”趙北走到黎元洪身後,看着他的那根辮子。“當然,如果黎先生執意不肯合作,我也不再保護你家眷的安全,要知道,現在城裡城外還有不少趁火打劫的土匪,滿清的死硬分子也在活動,我相信你不希望他們跑進城來。”
趙北遞給黎元洪兩張紙,說道:“這裡有一張山西票號的銀票,銀子不多,只有一萬兩,另外還有一張聲明,只要你在上面簽了字,這一萬兩銀票就算是給你的壓驚費,以後你黎先生就是我們革命軍人的同志了。如果你不簽字,那麼,只好回去和王佔元、盧永祥他們繼續呆在牢裡,等待你們的,將是革命法庭的莊嚴宣判,到時候是死是活,可就不是我說了算了,而是百姓說了算,革命黨說了算!將來的史書中少不得記上一筆:‘這就是死硬僞清分子黎元洪的可恥下場’。”
見黎元洪沉默不語,趙北叫來幾名衛兵看住他,說道:“黎先生慢慢考慮,我給你半個小時的時間。現在我出去溜溜,如果回來的時候,你還沒在聲明上簽字,那麼你就沒有投身革命的機會了。現在滿清王朝是個什麼德行,你比別人清楚,給它陪葬是不值得的。”
說完,趙北領着田勁夫走出大堂,但卻沒有走遠,而是徑直去了府衙旁的大牢,在簽押房坐下,命令衛兵將王佔元和盧永祥從牢房裡提了出來。
這兩個北洋將領一副沮喪模樣,雖然沒有捆綁,但顯然也沒有勇氣撲上來斥責趙北。
對待這兩人,趙北就不是那麼客氣了,大大咧咧的坐在上首,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兩人,冷冷問道:“你們降是不降?”
王佔元擡頭看了一眼,然後迅速低下頭去,至於盧永祥,壓根連頭都沒擡,不過兩人也都沒有說話,也不知道他們打得什麼主意。
“不說話?爲了攻打漢陽,革命軍承受了巨大的傷亡,你們以爲現在不說話,難道就可以矇混過關了?想得美!”趙北將桌子一拍,呵道:“來人!拉出去砍了!”
當下走出幾個衛兵,橫拖倒拽的將兩人往外拉。
“慢着!我降!”王佔元第一個服軟,扒着門檻,向已經被拖出門外的盧永祥喊了一聲:“子嘉,別硬撐着了,你還看不明白嗎?這朝廷撐不了多久了!現在死了,就算進得昭忠祠,朝廷一完,誰又惦記着你盧子嘉是大清的忠臣?”
“我降!”門外傳來盧永祥的喊聲。
“兩位都是識時務的。”趙北站了起來,踱到門邊,將還扒着門檻的王佔元扶了起來,向外頭的衛兵喊道:“都別愣着了,請兩位標統大人入座!”
兩人被衛兵們摁到了太師椅上,趙北坐回上首,緩緩說道:“兩位既然投身革命陣營,趙某自然不能虧待,你們算是戰場起義,這標統的位置兩位繼續坐着,軍餉照舊,回頭我再從那些被俘的北洋軍裡挑兩百人給你們統率。當然了,既然參加革命,就不能不有所表示,當年豹子頭林沖上山落草,不也得交‘投名狀’麼?這裡有一份聲明,兩位只需拿着聲明,在大庭廣衆之下念一遍,你們就是我們革命黨的同志了!”
說完,趙北從口袋裡摸出兩張紙,交給田勁夫,再由他轉交到兩人手上。
王佔元與盧永祥摸不着頭腦,接過紙一看,不由面面相覷,不過考慮到他們目前的處境,似乎沒有別的選擇,只好點頭答應,並立即在聲明上籤了花押。
趙北收起聲明,滿意的讚了幾句,說道:“兩位深明大義,實爲北洋新軍革命先鋒,將來革命成功,敘功褒獎,一定是少不了兩位的,這‘革命元勳’的頭銜也是跑不了的。來人啊,將這兩位戰場起義的革命將領請下去,在衙門裡備下兩間乾淨的屋子,再派人貼身伺候着,如今光復未久,城裡滿清走狗很多,正在伺機暗殺我革命軍人,兩位起義將領可不能有任何閃失。”
王佔元與盧永祥跟着衛兵走出簽押房,跨出門時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都覺恍如隔世,剛纔還是階下囚,現在卻搖身一變,竟成了“革命元勳”和“戰場起義將領”了,一念之間就是兩重天,這世事之無常,由此可見一斑。不過,雖然如今沒有性命之憂,可畢竟是投降了,以後還能不能再進北洋的門可就不好說了。
兩人離開之後,趙北趕回府衙大堂,見黎元洪還坐在那裡發呆,劈頭就問:“想好了沒有?黎先生,現在時間已到,再不簽字,你就只有回牢房了,而且沒人跟你做伴了,王佔元與盧永祥已經降了。”
“什麼?他們……他們降了?”黎元洪愕然,號稱“死忠”的北洋軍將領都降了,他這個南方新軍將領還充什麼好漢啊?
“你看看這個,這是他們的花押。”趙北摸出那兩份聲明。
黎元洪只看了一眼,頹然低下頭去,看看手裡那張銀票,再看看那份聲明,囁嚅道:“我只有這條命,就陪着你玩掉吧。我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