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港口一片寂靜,只有一艘蒸汽交通艇從港口外頭駛進港口,探照燈的光柱掃來掃去。
東鄉平八郎就站在交通艇的右舷,向那黑沉沉的海面望去。
遠處、近處,可以看見幾個巨大而模糊的黑影,那是幾艘運輸船的殘骸,在中國空軍的空襲中,這些運輸船被擊沉,並在淺水處擱淺坐底,只剩下上半截露在海面,黑暗中望去,猶如一座座礁石,看得人心驚肉跳,即使是在白天,也能給人以壓抑感,讓看見那些運輸船殘骸的人對日軍的戰鬥力產生質疑。
東鄉平八郎完全肯定,就在這種黑暗中,在那港口周圍的危險海域中,一定有中國的潛水艇在潛伏,甚至可能漂浮在海面,潛水艇的艇長也很可能正在黑暗中窺伺這座大孤山港。
由於擔心中國海軍潛水艇的夜襲,東鄉平八郎不得不將日本聯合艦隊主力調去東邊,只在大孤山港留下少量支援艦隊,並親自指揮這支支援艦隊爲大孤山港的日本陸軍提供單薄的海上掩護。
現在,東鄉平八郎之所以出現在交通艇上,就是爲了上岸去與日本陸軍指揮官取得聯繫,以便舉行一場陸海軍聯席會議,商議下一步的軍事行動。
就在今天中午時分,從旅順傳來消息,蓋平已經失陷於中國軍隊之手,三萬日本關東軍幾乎全軍覆沒,而且根據中國中樞政府發佈的戰報,坐鎮蓋平指揮防禦作戰的日本關東軍司令長官立花小一郎也已戰死,整個遼東半島戰局已全面惡化,中國軍隊現在正沿着那條南滿鐵路一路向南推進,隨時可能進攻旅順、大連。
前線戰局的惡化讓日本“徵支第一軍”司令大島義昌深感不安,也正是他向東鄉平八郎提出了舉行陸海軍聯席會議的要求,東鄉平八郎這才離開了旗艦,換乘交通艇登陸。
等進了港,東鄉平八郎就看到了港口裡那些被中國空軍擊沉的運輸船,這使他不得不認真考慮一下大島義昌在電報裡說的那個戰略。
在拍電報邀請東鄉平八郎登岸召開陸海軍聯席會議的時候,大島義昌曾經透露過他的戰略:鑑於中國軍隊正在向旅順、大連方向快速推進,大島義昌認爲目前必須儘快行動,已在大孤山港登陸的日本“徵支第一軍先遣隊”有必要先行出發,前往西邊,截斷南滿鐵路,威脅中國進攻部隊的後方,以保護旅順、大連的安全。
大島義昌的意思很清楚,他不打算等待後續登陸部隊的到達就採取單獨行動,這非常冒險,東鄉平八郎並不看好“徵支第一軍先遣隊”的西進方案。
問題不僅僅在於中國空軍的威脅,更在於中國陸軍所裝備的那些先進武器,尤其是那種擁有炮塔的裝甲戰車,根據岫巖撤退部隊的作戰報告來看,中國陸軍裝備的那種裝甲戰車非常難對付,它集防護、火力、機動於一身,如果沒有合適的平射炮的話,根本就無法抵擋它們的攻擊,岫巖的日本守軍就是在這上頭吃了虧,而根據東鄉平八郎的猜測,蓋平之所以這麼快就陷落,恐怕也與中國陸軍所裝備的那些裝甲戰車有直接關係。
現代戰爭,打得就是技術裝備,作爲海軍軍官,東鄉平八郎對此深有體會,軍隊的士氣和軍心固然重要,但是如果技術裝備太過落後的話,也是不可能取得勝利的。
也正因此,東鄉平八郎在登上交通艇之後就已經拿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勸說大島義昌放棄那個單獨西進去與中國陸軍硬碰的計劃,在大孤山港等待陸軍後續增援部隊到達,而且如果局勢進一步惡化的話,他甚至準備建議大島義昌將已經在大孤山登陸的日本陸軍撤走,改在離此不遠的鹿島登陸紮營,以防遭到中國陸軍攻擊,畢竟,現在的遼東半島,中國陸軍已經分成了東、西兩個縱隊,隨時都可以夾擊過來,單憑目前已登陸的日軍陸軍實力,是很難抵擋得住進攻的,即使有日本海軍掩護也是不行的,因爲日本聯合艦隊也受到了中國空軍轟炸機和海軍潛水艇的威脅。
帶着深深的憂慮,東鄉平八郎乘坐交通艇在碼頭上靠了岸,前來迎接他的陸軍軍官早已在碼頭等待,看見交通艇過來,便在碼頭上列隊敬禮,並用探照燈照亮那座黑沉沉的碼頭,待交通艇靠了岸,一聲令下,陸軍軍官們便向這位海軍元帥行起了軍禮。
東鄉平八郎登岸之後,一名陸軍軍官走出隊列,向這位海軍元帥大聲報告。
“我等奉命迎接東鄉元帥,大島將軍已經在司令部等候,請元帥跟我們來。”
東鄉平八郎心中有些不快,他不僅是海軍元帥,而且也是天皇御封的伯爵,而大島義昌不過是個中將,無論從那一方面來講,都應該親自過來迎接東鄉平八郎,但是現在,大島義昌卻僅僅只派來了一幫參謀來迎接東鄉平八郎,這未免有些失禮。
不過國難當頭,東鄉平八郎現在也不想計較那麼多,於是只點了點頭,示意那名陸軍軍官走在前頭,本來他應該向那些前來迎接他的陸軍軍官們還以軍禮的,但是既然陸軍將領怠慢了海軍將領,那麼自然也就不必那麼多禮了。
大島義昌的陸軍司令部就設在港口,幾分鐘後,東鄉平八郎就跟着那幫陸軍軍官趕到了陸軍司令部,見到了大島義昌。
“東鄉伯爵,感謝海軍爲陸軍提供的掩護,我已決定,立刻率軍出發,向西攻擊。現在,先遣隊已用不着聯合艦隊的掩護了,你們可以馬上返航,去爲後續陸軍部隊提供護航掩護。”
見了面,大島義昌就非常乾脆的透露了陸軍的意圖。
東鄉平八郎非常驚訝,他不明白大島義昌爲什麼這麼急着往西邊進攻。
“大島君,還是等後續部隊趕到之後再去西邊吧,現在中國軍隊的攻勢非常凌厲,以目前先遣隊的實力,是很難與中國軍隊正面對抗的,還是在海軍的掩護下繼續防守大孤山港吧。”
大島義昌搖了搖頭,拿出一封電報,交給了東鄉平八郎。
“東鄉伯爵,請看看這封電報,這是剛纔大本營下達的命令,先遣隊必須立即採取措施,無論如何也必須保證旅順的安全,如果現在不進攻的話,旅順在幾天之內就會遭到地面進攻。”
東鄉平八郎看了看電報,這才明白大島義昌爲什麼表現的這麼鹵莽而衝動了,正是戰時大本營給他的命令,催促他立即率軍發起進攻,以拖延中國軍隊進攻旅順的腳步。
“大島君,不如去旅順吧,在那裡等待援軍的抵達。”
既然是大本營下達的出擊命令,東鄉平八郎也不好反對,但是另一方面,這個命令並沒有說一定要向西進攻,所以還是有通融餘地的。
“但是,大本營的命令非常明確,那就是拖延中國軍隊進攻旅順的腳步,如果是去旅順的話,與大本營的意圖是相違背的。東鄉伯爵,無論如何,先遣隊都必須立即出發,至於大孤山的防衛,只能交給海軍了,希望海軍能堅守到援軍趕到。”
大島義昌心意已決,東鄉平八郎無法讓他改變主意,只能按照他的這個戰略安排相應的策應戰術,海軍能做的也僅僅是保護大孤山不被中國陸軍佔領,一旦“徵支第一軍”後續部隊抵達,大孤山就是援軍的後勤基地。
這場所謂的“陸海軍聯席會議”很快就在大島義昌的獨角戲中結束了,東鄉平八郎心情沉重的離開了陸軍司令部,趕回交通艇,駛出大孤山港,返回旗艦。
登上旗艦之後,東鄉平八郎立即命令電報官向戰時大本營拍發了一封加急電報,將他的擔心轉告大本營,並通過特殊渠道向幾位陸軍元老和政府高官提出了建議,建議陸軍部隊按兵不動,並催促後續增援陸軍部隊儘快趕到大孤山。
但是回電卻遲遲未到,直到大島義昌下達了出軍命令,日本戰時大本營的回電才姍姍來遲。
“閣下擔心不無道理,但是旅順事關帝國利益,必須冒險。”
看着這簡短的回電,東鄉平八郎只能長嘆一聲,走上露天艦橋,舉着望遠鏡,向大孤山方向眺望,由於距離遙遠,他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見一些光亮,日本陸軍先遣隊已經在向西推進了。
作爲一名老練的職業軍人,東鄉平八郎爲這支陸軍部隊的前途感到擔心,大島義昌或許是個合格的陸軍將領,可是他面對的敵人也絕非昔日那個“東亞病夫”,在這場中日戰爭中,中國軍人表現出了非凡的勇氣與智慧,並將戰術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跟這樣一個對手作戰,無疑需要極大的勇氣與智慧,而且必須能夠應對中國軍隊的新式武器,但是顯然,目前的日本陸軍中並沒有這樣的指揮官,像大島義昌這樣只在當年的那場日俄戰爭中學會“肉彈攻勢”的軍官卻是隨處可見。
“這場戰爭,帝國真是處處被動啊。”
望着那夜幕中的光亮,東鄉平八郎嘆息了一聲,他現在所能做的,也僅僅只是嘆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