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起勁的搖頭,軍官們笑得更開心了。
上校軍官笑咪咪的站了起來,拍拍劉老爹的肩膀,說道:“老爺子,你別急,我是跟鐵柱兄弟開玩笑呢,就他這傷勢,沒個一年半載緩不過來的,就算是當兵,也得等到將來了,現在啊,您老儘管放寬了心,等拿了傷殘補助金,就帶着兒子回鄉去吧。”
少將軍官收斂笑容,正色道:“老人家,‘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的這個時代啊,那就是‘好鐵要打釘,好男要當兵’!如果這個國家的國民都以當兵爲榮,以爲國效力爲榮,這個國家早就強盛起來了,哪裡會叫洋人軍艦在咱們自己的地方橫衝直撞?說到底,還是要改造舊思想,樹立新思想,當然,作爲回報,國家也必須爲國民服務,這就是責任與義務。”
“石人,整天跟着總司令,你學的新鮮詞可不比我少啊。”准將軍官調侃道。
“學得再多也沒他多。”少將軍官指了指那名上校,上校卻是一副坦然受之的表情,並沒有絲毫謙遜的表示。
“長官,那個……那個啥金啥時候拿得到?”
劉老爹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不過他並不關心國家的事情,他只關心更重要的事,這事可不比兒子去當兵那麼好說話,這個什麼金好歹也是鐵柱提着自己的腦袋換來的,當官的總不能說話不算數。
“這個得等幾天,總司令說了,要接見受傷船工的家屬,還要給這些船工發勳章,再說了,鐵柱雖然醒了,但這頭上的傷還得將養些日子,這段日子您老就安心住在楚望臺,集體宿舍雖說擠了點,但好歹不收你們房錢,還管吃管穿,這日子過得悠閒,在蘄州打漁跑船的日子可是比不了的。”
上校說完,那少將軍官將體溫表遞給劉老爹,好言安慰幾句,又向劉鐵柱詢問了些蘄州慘案發生時的細節。
“以後還有洋人記者來問話,鐵柱兄弟不要害怕,有什麼就說什麼,尤其要多說說那些船工的日常生活,要跟記者們說一說你們跑船隻是爲了養家餬口,掙多少工錢,工作多長時間,這些都要仔細講。關於這個稱呼麼,‘洋鬼子’就別用了,只用‘日本兵’就可以了。”
叮囑幾句之後。那少將軍官站了起來。向那名“愣頭青”准將問道:“良軒。你什麼時候走?”
准將軍官說道:“按說今天就應該上船地。但輪船地機器又壞了。只能等明天再回歸州了。現在部隊就駐在歸州。總司令說以靜制動。咱們就一步也不敢動。我呀。還是得趕回去盯着點。免得有些愣頭青壓不住火。當時總司令從四川回來。拉我回武漢地時候我就惦記着部隊。現在總司令總算高擡貴手放我回部隊。我可不能在這裡耽擱。好歹第二師也是模範師。共和軍主力。”
“走地時候順便帶一批消炎粉。派人帶到夔門兵站。交給第一梯團。四川地野戰醫院現在缺醫少藥。消炎粉早一天到。老兵就多一些活下來。”
“我明白。我這就去安排。順便命人去輪船看看。督促一下。若是機器修好。晚上就開船。”
准將說完。便告辭離去。
少將軍官問那上校軍官:“義仁。你剛纔說總司令說過。這洋人地消炎粉不過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聽這話裡意思。總司令對這種消炎藥不怎麼看得上眼啊。可是據說這種消炎藥地用途很廣啊。可以外用。也可以內服。剛纔那幾位大夫也對這種消炎粉讚不絕口。說有效率高達兩成。就連一些重傷員也能救活。”
“兩成?所以總司令纔看不上眼啊。總司令說了,消炎藥的有效率必須高於五成纔算是合格的,這種洋人的消炎藥,就是聊勝於無而已。”
說到這裡,上校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的說道:“瞧着吧,再過段日子咱們共和軍要成立一家藥廠,專門製造消炎藥,等這種消炎藥一出來,洋人藥商就得靠邊站了。”
“什麼內幕消息?說說。”
“不能細說,總司令也沒跟我細說,我只知道,這種消炎藥跟染料有關,不然的話,前段日子總司令爲什麼叫人買那麼多外國染料?”
“可是咱們沒有這方面的人才啊。難道總司令又蒐羅了一些留學生?”
“這我就不知道了。總司令做事一向神出鬼沒,這你也清楚,而且總司令也最討厭問東問西,這得虧我在他身邊,不然,連這些內幕消息你也得不到。”
少將與上校咬着耳朵嘀嘀咕咕,說了片刻之後便適時的閉上了嘴,離開劉鐵柱地病牀,但沒有離
病房,而是在另外幾名重傷船工的病牀邊逗留了一員們的家屬進行了交流,還拿着紙筆做着記錄。
這工夫那位值班女護士已回到病房,走到劉鐵柱牀邊,發現劉老爹拿着體溫表,劈頭就是一通訓斥。
“你這人咋回事?誰叫你把這體溫表拿出來的?”
劉老爹嚇了一跳,險些將那體溫表摔了,戰戰兢兢的將體溫表捧着送到那女護士眼前,回頭瞄了一眼,卻見那位田上校正瞧着他笑,偏偏不來幫他解釋。
女護士一把抓過體溫表,重新塞進劉鐵柱嘴裡,動作之粗魯,讓劉鐵柱想起了村裡的殺豬匠,然後,他想起了秀寧。
正神馳萬里時,一個好聽地聲音在耳旁響起。
“姐姐,我走了之後,你要常回家看看額娘,我會按時把工錢寄回家的。”
這聲音真是好聽,聽上一遍就永遠也忘不了。
劉鐵柱覺得自己的耳朵舒服極了,仰頭望去,那說話的姑娘不是秀寧還能是誰?
但是秀寧卻沒有望着劉鐵柱,只是看着那個殺豬匠女護士說話。
殺豬匠女護士白了秀寧一眼,低聲說道:“在這裡不好麼?非要去四川。拿得是一樣的工錢,可四川在打仗!”
“季師長說了,四川地仗得儘快打完,咱們才能全心全力對付東洋人,我去四川,不過也是盡一份心而已,四川的野戰醫院需要女護士。”
“漢人跟東洋人打仗,關咱們旗人什麼事?你倒是瞎操心!”
“姐姐,咱阿瑪就是死在東洋人手裡的,若不是甲午年那一仗,若不是旅順被俄國、日本佔了,咱們又怎麼會從關外遷到荊州?漢人又怎麼樣?現在五族共和,革命軍雖停了咱們地旗餉,可也沒怎麼着咱們,這軍醫院裡的傷兵待咱們不也挺好麼?”
“那是因爲你長得漂亮!不待你好纔怪了!”殺豬匠女護士恨恨說道。
……
兩個女人站在劉鐵柱地牀邊低聲爭吵,劉鐵柱雖然未必聽得懂她們在說什麼,但是有一點是清楚的,那就是秀寧可能要離開這裡了。
劉鐵柱聽得太入迷了,以致於他都不知道秀寧是什麼時候轉身走開地,咬着體溫表,歪着腦袋,望着秀寧的背影,這個十八歲的青年有些悵然若失。
等那名殺豬匠女護士將體溫表從劉鐵柱嘴裡拔出後,劉鐵柱問道:“秀寧……她要去四川麼?”
殺豬匠女護士擡起手抹了把眼淚,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她去四川做什麼?”劉鐵柱並不懂憐香惜玉。
“還能做什麼?做護士,伺候傷兵。剛纔季師長下令徵募女護士去四川,秀寧報了名字,包裹卷也收拾好了,只等輪船修好就要去四川了。唉,這一去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來,雖說不是去打仗,可四川那是什麼地方?棒老二、袍哥一抓一把,山上的土匪也多,這死丫頭也不怕被人搶去做了壓寨夫人。”
殺豬匠女護士或許需要向人傾訴心中淒涼,這話匣子一打開就滔滔不絕,邊說邊抹眼淚。
劉鐵柱聽得出神,然後又聽到一聲嘆息,那殺豬匠女護士端着盤子離開了。
一時之間沒人說話,這耳朵有些不習慣,躺在牀上,看着那高高在上的房樑,聞着那混合着藥味和旱菸味的空氣,劉鐵柱的腦子又變得一片空白,只有秀寧的影子模模糊糊,讓劉鐵柱的心“卟嗵卟嗵”的盪來盪去。
“阿爹,我要去當兵!”
沉默良久,劉鐵柱斬釘截鐵的向劉老爹喊了一聲。
劉老爹聽了這句話,只是淡淡的嘆了口氣,從嘴裡拔出那杆旱菸,翹起二郎腿,用鞋底將菸袋鍋子裡的菸灰都磕了出來,然後舉起旱菸杆,照着劉鐵柱的頭頂就敲了過去。
“你個憨子!愣頭青!爲了一個女人去當兵打仗,說出去也不怕讓人笑歪了嘴!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祖輩們傳下的話還有假?別整天想着‘搶錢搶娘們’,把心收收,好好養傷,等傷好了,阿爹就去給你提親,找個比那閨女更俊的媳婦,好叫她拿擀麪杖收收你的心!一個船工人家,還想討個旗人老婆,這要是擱過去,少說也是一個充軍的罪!”
不管劉老爹如何責罵,如何數落,劉鐵柱卻已打定主意了,秀寧去哪裡,他就去哪裡。
旗人咋了?人家共和政府說得好,五族共和!
那位少將說得更好:好鐵要打釘,好男要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