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聲中,兩艘拖輪“吭嗤吭嗤”的噴着煤煙,駛向港外,衝着一艘客輪高速行去。
那艘客輪懸掛着英國國旗,船艏的銘牌上用英文寫着“山茶花”字樣,這是一艘定期班輪,往返於香港與新加坡之間,雖然目前中國與日本已經爆發了戰爭,但是戰爭並沒有影響到這艘班輪的航行,現在,這艘“山茶花”號班輪已經抵達新加坡港,正等在港口之外,等候引水進港。
“山茶花”號是一艘客貨混裝快速輪船,上層客艙裝載乘客,下層貨艙裝載貨物,過去,從香港時輪船上裝載的通常是來自於中國的原料,桐油、茶葉、絲綢、生漆、豬鬃爲其大宗貨物,不過自從中日戰爭爆發之後,中國宣佈對某些“戰略物資”實施限制出口政策,因此,此次“山茶花”號駛抵新加坡港,船艙的貨艙裡除了少量豬鬃、茶葉之外,幾乎是空空如也,倒是客艙裡幾乎住滿了乘客,而其中多數人是中國人,他們像以前那樣,到南洋謀生,戰爭並沒有改變他們的生活。
很快,那兩艘港務部門派出的拖輪靠上了“山茶花”號,並開始引導輪船進港,最終將這艘客貨混裝輪船推到了碼頭上,幾聲汽笛長鳴,“山茶花”號下了錨,水手們將纜繩也拋上了碼頭。
輪船上的乘客們早已收拾好了各自的行李,等輪船一靠岸,就開始從棧橋登陸,當然,按照尊卑有序的慣例,總是頭等艙的乘客先登上棧橋,而不必與那些普艙的乘客亂哄哄的擠在一起。
坐得起頭等艙的多數是西方人,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美國人,這些西裝革履的歐美人帶着他們的隨從以及僕人,氣定神閒的通過棧橋上岸,雖然他們多數努力的使自己保持舉止優雅的狀態,但是這炎熱的南洋氣候無疑是他們最大的敵人。
“哈!瞧瞧那幫傢伙,一個個穿得好象是英國紳士一樣,可是他們顯然忘記了,這裡是東南亞,熱帶地區,而不是英國,不是溫帶氣候。”
帶着一絲狡獪的笑容,法國船長貝鬆.呂克先生走上了棧橋,不無得意的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那條短褲,還有腳上那雙中國製造的皮製涼鞋,然後扭過頭去,對那幾名跟在身後的中國僕人賣弄了幾句,當然,是用中國話說的。
但是那幾名中國僕人只是相互使了幾個眼色,並沒有接腔,然後繼續扛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跟在貝鬆先生身後,朝碼頭走了過去,一個個都是眼觀鼻,鼻觀心,絕對不受貝鬆先生的蠱惑。
“瞧瞧,那位女士穿得真是暴露,小腿都快露出來了,我猜,她一定不是美國人,或許是法國人,也可能是瑞士人。”
貝鬆.呂克見這幾名中國僕人不接腔,於是急忙吹了聲口哨,故意用誇張的口吻描述着走在前頭的一名金髮女士,當然,他的蠱惑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那幾名中國僕人仍舊是眼觀鼻,鼻觀心。
“嘿嘿!你們這幫傢伙,難道你們就只懂得工作麼?”
貝鬆.呂克咂了咂嘴,不過沒有繼續深入討論這個話題,因爲他的心裡很清楚,跟在他身後的這幾名“中國僕人”並不是真正的僕役,他們的身份很耐人尋味,因爲他們都是那位田勁夫田先生“推薦”給貝鬆船長的。
田勁夫可不是普通人,他當年是那位中國總統先生的警衛隊長,而現在,他顯然也是一名政府的高級官員,而且在“推薦”僕役的時候,田先生特別強調過,不許貝鬆先生透露關於這些“中國僕役”的任何消息,如果有人問起,貝鬆必須回答說,這幾名中國僕役都是他自己在中國僱傭的,而且是他的重要助手。
貝鬆懷疑,這幾個“中國僕役”是否就是間諜,不過他沒有證據,而且也收了田勁夫先生的好處,必須將嘴閉緊。此次到新加坡,他隨船帶了一批豬鬃過來,這可是緊俏貨,目前歐洲局勢越來越緊張,各國都在備戰,囤積戰略物資,豬鬃也在這個戰略物資名單之中,一旦戰爭爆發,豬鬃就會成爲真正的戰爭物資,大到炮刷,小到油漆刷,都離不開這些來自中國鄉下的豬鬃,小小豬鬃,足以影響一場海戰的進程,這絕不是危言聳聽。
豬鬃已被中國中樞政府明確列爲“戰略物資”,現在處於出口限制中,貝鬆能夠弄到這批緊俏物資,完全是靠着田勁夫的一張批條,不過附加條件就是,貝鬆先生必須爲中國的軍事機構服務,帶着這幾名“中國僕役”前往新加坡港。
實際上,此次新加坡之行,貝鬆先生就是按照田勁夫先生的指令行動的,當然,作爲一個商人,貝鬆並不介意順便撈上一筆,於是,“山茶花”號那幾乎空空如也的貨艙裡終於裝上了一批豬鬃。
爲了趕時間,貝鬆這一路是馬不停蹄,跟着莫理循從旅順回到天津之後,他就踏上了這趟南下征程,從天津上火車,直奔武漢,然後再由武漢轉車,南下廣州,接着趕去香港,由那裡上船,直航新加坡。
不過這趟旅程是划算的,貝鬆計算過,如果一切順利,他帶來的那批豬鬃和茶葉可以爲他帶來一筆豐厚的利潤,然後,他可以用這筆錢做一趟中東之旅。
走下棧橋,就有好幾名掮客模樣的歐洲人圍了上來,將貝鬆先生包圍在了中間。
“貝鬆.呂克先生,聽說您有一批豬鬃要出手?您可以賣給我麼?價格好商量。”
“我的價格比他更高,無論他出什麼價,我都在他的出價基礎上再加百分之五。”
“作爲法國人,您難道不認爲應該首先幫助同胞麼?”
“作爲英國商人,我堅持認爲,您的舉動將進一步增進英法兩國友誼。”
“在我看來,您與其將這批豬鬃直接賣給商行,不如投入期貨市場,一旦歐洲開戰,豬鬃的價格肯定還會進一步上漲,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有興趣的話,可以直接聯繫我的期貨公司,我們的佣金很公道。”
這幾名歐洲人的話很快使貝鬆先生肯定了他剛纔的判斷,沒錯,這些人就是衝着他的豬鬃過來的,他當然不會放棄這個奇貨可居的好機會。
“先生們,我認爲,作爲商人,當然應該將利潤放在首位。現在中國人限制出口豬鬃,爲了弄到這批豬鬃,我不得不費盡周折,所以,我認爲,這批現貨理所當然應該賣個好價錢。這裡不是談價錢的好地方,我們還是去附近的酒館談談吧,另外,我還有一批茶葉打算出手,而且是與豬鬃搭配銷售,不單獨出售任何一種單獨的商品,你們知道麼?這批茶葉是中國最好的紅茶,不比印度紅茶差。”
貝鬆.呂克很客氣的將所有掮客都邀去了酒館,那幾名跟在他身後的“中國僕役”也不得不先跟着他去一趟酒館,不過在離開碼頭之前,這幾人都扭頭望向那艘“山茶花”號班輪,然後纔跟着前頭那個法國酒鬼離開了港口碼頭。
就在那幾名“中國僕役”扭頭張望“山茶花”號班輪的時候,在這艘香港至新加坡的定期班輪的前甲板上,也站着一箇中國人,他也在朝那幾名“中國僕役”眺望。
這個正站在輪船甲板上的中國人名叫龔春臺,號月樓,湖南瀏陽人氏,早年爲爆竹工人,入哥老會,爲湖南會黨“洪江會”首領,1900年參加自立軍,1906年聯合同盟會發動萍瀏醴起義,起義失敗後亡命江西,後來趕上“戊申革命”,於是參加革命軍,受趙北之命策反清軍水師,在成功策動“海琛”號巡洋艦起義之後被趙北委以重任,趕回湖南策動反清起義,後來所部改編爲聯合陣線獨立第二十六師,龔春臺任師長,聯合陣線上臺執政之後,又編入國防軍序列,但因無法適應紀律嚴格的軍旅生活,龔春臺很明智的選擇了退役,去軍情局下屬機構“社團整理委員會”做了一名委員,協助中樞整頓地方會黨勢力,將其改造爲可以控制的社會力量。
經過數年整頓,中國各地的會黨勢力基本上已被中樞納入社會控制體系之中,社團整理委員會的歷史使命到此基本結束,目前已進入解散階段,但是龔春臺並沒有因此賦閒,軍情局已將他吸收爲正式情報人員,任命他爲南洋情報站新加坡分站副站長,利用他的會黨背景向南洋滲透軍情局的勢力。
龔春臺並不是第一次到南洋,就在上個月,他剛剛來過一次南洋,不過那一次他沒來新加坡,而是去了婆羅洲,此次趕到新加坡,也是他第一次過來與情報站的站長見面。
龔春臺此次是與那個法國酒鬼船長貝鬆.呂克一起過來的,不過對方並不知道龔春臺的存在,實際上,龔春臺坐的是普艙,根本不可能與坐在頭等艙的法國船長見面,倒是輪船在碼頭停泊下錨之後,龔春臺才站在甲板上遠遠的看了那個法國船長几眼。
對於貝鬆.呂克的背景,龔春臺是一清二楚,在此行之前,軍情局局長田勁夫就已經將法國人的背景詳細的介紹了一番,龔春臺很清楚,實際上,貝鬆.呂克應該算是軍情局的非正式僱員,此人或多或少的參與了一些軍情局的外圍行動,但是作爲一個外國人,他並不很被信任,也正因此,此次龔春臺趕到新加坡,法國人是不知情的,他只知道他身邊的那幾名“中國僕役”是田勁夫派去的人。
不僅如此,貝鬆.呂克更不知道的是,他帶在身邊的這幾名“中國僕役”都是在新加坡英國殖民當局檔案中留有“案底”的華人,是南洋本地華僑,因爲某些原因被英國殖民當局“驅逐”,但是現在,他們已經是中事情報局的情報人員,只是因爲他們當年的“案底”,如果想讓他們順利返回新加坡港,就必須藉助貝鬆.呂克的這面“國際貿易公司老闆”的擋箭牌,用另一個身份入境。
龔春臺卻知道那幾個情報員的底細,也正因此,直到看着法國船長領着他的“僕役”們離開港口,他才鬆了口氣。
這次到南洋,他們是負有特殊使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