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一過,這氣溫就更高了,燥熱,而且沒有一絲風,人無論是呆在什麼地方,那都是一身的熱汗。
車廂裡頭更熱,尤其是停車之後,偏偏這車一停就是半個小時,遲遲不見進站,車廂裡的乘客們都有些不耐煩起來。
這不是一列普通的客車,而是一列專車,車上的乘客多半都是政府裡頭的工作人員,其中又以饒漢祥的官職最高,他現在是交通總長。
說起來有些慚愧,饒漢祥身爲交通總長,卻無權過問鐵路的事情,這多少讓他有些鬱悶,前段日子曾有過傳聞,說是總統有將鐵道部併入交通部的意思,這曾讓饒漢祥多少有些期待,可是不久之後,這傳聞就煙消雲散,總統確實不再直接插手鐵道部的事情,也辭去了鐵道總長的職務,可是最終這鐵道部還是一個獨立部門,沒有併入交通部,至於新接任的鐵道總長,則是饒漢祥並不怎麼欣賞的詹天佑。
其實說起來,饒漢祥與詹天佑也沒什麼深仇大恨,不過既然現在兩人都是管理交通事業的首腦人物,這同行之間的競爭關係也就這麼形成了,相比鐵道部,饒漢祥主管的交通部就多少顯得有些“寒酸”起來,因爲中樞政府現在最重視的就是鐵路興建,至於交通部職權範圍之中的公路和海運事業,卻得不到中樞足夠的直接投資,饒漢祥多少是有些意見的,雖然這些交通事業不缺私人投資,但是在這些私人投資面前,交通部確實更像是一名服務者,而不是管理者,這“官威”抖不起來。
饒漢祥一心想將鐵路事業納入交通部職權範圍之中,可是他卻聽說,正是詹天佑一力堅持鐵路事業應該“單獨辦理”,所以才使他的這個如意算盤落空,這樣一來,饒漢祥當然對詹天佑欣賞不起來,在他看來,這個人做技術不錯,可是若論混官場,就不怎麼樣了,這恐怕也是所有技術官僚的通病,不通人情,不明世情。
做官,就要要懂得圓滑,不要無故得罪同僚,在這上頭,詹天佑做得不好,饒漢祥做得就非常不錯,也正因此,他才得以進入中樞決策圈中。
當然,饒漢祥能夠擔任交通總長,這是出於黎元洪的一力舉薦,因此,對於黎元洪的意見,饒漢祥一向是非常尊重,黎元洪叫他戒掉大煙,他就立刻戒掉大煙,黎元洪叫他深入基層,他就深入基層,甚至跟築路工、碼頭搬運工握手寒暄,做足了戲,這些戲都不是白做的,饒漢祥之所以能夠擔任交通總長至今,與這些表演是分不開的,就連報紙也稱讚他是“公僕楷模”。
此次北行瀋陽,饒漢祥實際上也是聽從了黎元洪的建議,表面上是視察東北公路建設,但是實際上卻是爲了拍楊度的馬屁,楊度在東北地區爲總統訓政忙前忙後,饒漢祥過去之後,也就跟着搖旗吶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風向正在往訓政那邊吹呢。
饒漢祥的表演確實贏得了喝彩,總統甚至親自拍發電報,稱讚饒總長親臨公路建設第一線,足爲各部總長學習的楷模,如此一來,此次從瀋陽那邊返回北京,前來火車站迎接饒總長歸來的人也頗爲踊躍,只是這饒總長所乘專車遲遲不進站,卻也讓人很是無奈。
倒是饒漢祥坐得住,沒像其他乘客那樣不耐煩,因爲他已知道,這列專車之所以遲遲不能進站,就是因爲前頭還擋着一列火車,那列火車是軍列,運送的都是從遼東前線下來的傷員,京津各界代表正在火車站慰問傷員,或許是過於熱情,以致於耽誤了行車,結果,就把饒漢祥的專車給擋在了火車站外頭。
利用等候進站的這會兒工夫,饒漢祥認真的琢磨了一下今後幾日的應酬。
現在遼東前線已經實現停火,鴨綠江戰區那邊也沒有再發生新的戰鬥,眼看着中國與日本即將進行正式的和平談判,那麼,這中樞政府的主要工作就可以從軍事上轉到政治上了,而眼下最重要的政治工作是什麼?就是總統訓政的事情。
實際上,昨天晚上楊度就已經乘專車趕回了北京,饒漢祥慢了一步,沒有趕上總統召集的第一次訓政研究會議,所以,饒漢祥的心裡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忐忑的。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官場混得久了,饒漢祥的野心也就慢慢的提了起來,區區一個交通總長他是越來越看不上眼了,他想高升一步,當然不是做內閣總理,想做也做不了,因爲現在的內閣根本不設總理一職。
饒漢祥想進入“訓政籌備委員會”,進一步接近總統,選一棵更粗壯的大樹作爲靠山,黎元洪固然是個好靠山,可是和總統一比,還是遜色了不少,如果能夠得到總統賞識,就算是黎元洪倒了,他饒漢祥也是不會倒的。
訓政籌備委員會,這是楊度琢磨出來的一個新機構,雖然是個臨時機構,一旦訓政建立,便會撤消,但是卻不能因此而小看這個委員會的權力,實際上,這個機構充當着國會以前充當的角色,它是立法機構,專門負責修改憲法。
一旦總統訓政成立,國會就會失去立法權,只是作爲一個國務諮詢機構以及與地方聯繫的紐帶而存在,但是國家還是需要法律,那麼,這個立法的職能就由訓政籌備委員會承擔。
根據楊度的謀劃,這個訓政籌備委員會一旦完成了憲法的修改,其歷史使命就算是完成了,然後宣佈解散,不過其人員將不會同時解散,相反,這些人將組成一個新的訓政輔佐機構,協助總統處理國政,並且繼續擔任立法工作,按照總統的意志制訂相關法律。
只要是有點政治眼光的人,不會看不出這個訓政籌備委員會實際上將會成爲總統的左右手的角色,進入這個機構的人也將成爲總統真正的心腹親信。
明白了這一點,也就能夠明白爲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削尖了腦袋想往訓政籌備委員會裡鑽了,他們都想做總統的左膀右臂,饒漢祥就是其中之一。
由於競爭者太多,饒漢祥就不得不認真的理一理思路,看看哪些人可以作爲盟友,哪些人是必須排擠出去的對手。
對於饒漢祥的這個心思,黎元洪現在還不清楚,實際上,在昨天饒漢祥返回之前,黎元洪還拍過去一封電報,暗示饒漢祥支持他進入這個訓政籌備委員會,饒漢祥當時也回了電報,明確了他的立場,那就是堅決支持黎元洪加入訓政籌備委員會。
可是支持黎元洪歸支持黎元洪,饒漢祥也必須爲自己打算,畢竟,一旦進入訓政籌備委員會,那麼以後就是總統的“自己人”了,完全可以不必再依靠黎元洪的支持了。
所以,饒漢祥現在就在琢磨如何在支持黎元洪的同時,不動聲色的將他自己也推到前頭去,讓總統也注意到他饒漢祥對訓政事業的忠誠。
沒等饒漢祥琢磨出怎麼表演,這列專車突然鳴響汽笛,啓動了,幾分鐘後便進了火車站,饒漢祥只能暫時拋去雜念,拿出秘書草擬的演說稿,準備當着那些前來迎接饒總長歸來的社會各界代表的面再表演一下他對交通事業發展的全力支持。
等火車進了站,饒漢祥按照計劃在火車站裡進行了一番表演,直到一個小時之後,他才意猶未盡的離開了火車站,乘上汽車趕回交通部,處理了一下公務,然後等到下班,見總統似乎沒有召見他的意思,於是便返回了寓所。
與多數在京公職人員一樣,饒漢祥的寓所也是租的,他不是沒錢,只是不敢露富,實際上,他在黎元洪的煤礦入的股已足夠他買一棟大宅院,可是現在不比過去,輿論界盯得緊,太過張揚的話,於仕途發展不利,所以,饒漢祥也就在北城租了座四合院,和家人住在一起,請的僕人也只有那麼幾個,排場也是不怎麼講究的,這也是報紙稱讚他“廉潔能幹”的原因之一。
回了寓所,門房趕緊遞上一張名片,饒漢祥接過一看,前來拜訪他的人竟然是曲同豐,不由很是吃了一驚。
曲同豐以前是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的校長,而且還是陸軍部航空兵司司長,他是段祺瑞的親信,北洋中人,段祺瑞前段日子辭去陸軍總長職務之後,這個曲同豐也跟着向中樞遞交了辭呈,以示與段祺瑞共進退,本來他只是表演表演,讓別人看看他的義氣,他也希望中樞能夠挽留一番,但是誰曾想,接到他的辭呈之後,總統大筆一揮,想也不想就批准了辭呈,結果曲同豐弄巧成拙,灰溜溜離開了軍界,跟着段祺瑞一起去了天津,這之後,就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饒漢祥以爲曲同豐就此遠離了政界官場,但是不曾想,現在此人竟然會來拜訪他,這確實讓他有些驚訝,畢竟,以前兩人就沒怎麼交往過,一個是政治人物,一個是軍官,確實也沒多少交集。
本來,饒漢祥是打算回來休息片刻,便去拜訪黎元洪的,但是現在既然曲同豐已經在饒府等候多時了,他卻也不好就此離開,於是趕去廂房,去會會那位曲同豐。
進了廂房,饒漢祥卻發現裡頭吵成一片,原來曲同豐不是一個人過來的,跟着他一起過來的還有幾位他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同學,現在,他們正在爭論關於英國海軍與德國海軍在菲律賓西部海域發生激戰的事情,爭論的焦點集中在日本政府的政策上。
這件事饒漢祥卻是並不清楚,向曲同豐等人一打聽,這才得知,就在昨天晚上,一支德國艦隊襲擊了一支爲日本商船隊護航的英國艦隊,雙方激戰至今日凌晨,由於沒有主力艦,英國艦隊大敗,沉了好幾艘巡洋艦,日本商船隊也落荒而逃,竄去了菲律賓馬尼拉港,不敢再露頭了,爲此,日本政府已向德國政府提出抗議,事情雖然還沒見報,但是外國洋行已經收到了電訊,東交民巷那邊也已行動起來,英國政府正在對日本政府做工作,想把日本拉上英國的遠東戰車。
曲同豐這幫人都是軍人,他們當然關心這個話題,不過既然饒漢祥已經回來了,那麼他們立刻也就言歸正傳了。
這次過來拜訪,曲同豐實際上是來請饒漢祥幫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