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總統先生居然又將話題扯到了中國與英國的“友好關係”上,朱爾典有些無奈,他覺得對方的話說得有些道理,但是好象又有些似是而非,日本會趁歐洲大戰時奪取英國在亞洲的殖民地麼?
從日本政府目前的表現來看,這種可能性幾乎不存在,但是不存在並不代表就可以高枕無憂,作爲日不落帝國的外交官,朱爾典非常清楚英國依靠什麼樣的政策崛起,這樣一個講究弱肉強食的時代,任何強國都不會放過掠奪殖民地的機會,如果中國與日本沒有爆發戰爭,或者日本能夠在這場戰爭中佔據上風,那麼日本就不可能有什麼覬覦之心,但是現在,日本不僅連吃敗仗,而且日本國內的政局非常險惡,在這種情況之下,誰能夠保證日本政局不會發生變化呢?誰又能夠保證,一旦日本新政府上臺,不會改變目前的親英政策呢?
國際政治變幻莫測,今天的朋友可能就是明天的敵人,決定取捨的只有利益,國家利益,民族利益,而作爲兩個不同的國家、不同的種族,日本與英國顯然不可能保持長期的友誼,同樣都是野心勃勃的島國,日本擴張的慾望比英國當年更強烈,與現在的德國倒是很相似,只是在日本開始對外擴張的初期,英國政府已經利用俄國的威脅以及中國的虛弱成功的將日本的注意力引到了東亞大陸上,這才得以避免了日本的南進政策,但是現在,隨着中國的崛起,日本政府會何去何從呢?
過去的中國是“東亞病夫”,日本可以肆無忌憚的向中國擴張,僅僅是因爲其它列強的牽制,日本纔不得不收斂野心,謹慎的向前邁着步子,但是現在,日本的腳卻踢到了一塊堅硬的石頭,日本這才發現,中國已經覺醒了,那麼以前制訂的東亞擴張政策能否繼續實施呢?
除非擊敗中國,迫使聯合陣線下臺,迫使趙北下野,否則日本就必須放棄原來的東亞擴張政策,而一旦放棄了原來的東亞擴張政策,日本政府不可能就此關起國門,內部壓力肯定會迫使日本改變擴張方向。
日本不能向中國方向擴張了,那麼它能向什麼地方擴張呢?北方?那裡是俄國的領土,而且氣候惡劣,日本未必看得上眼,那麼剩下的選擇就只有南方了,東南亞,那裡自然資源豐富,氣候溫暖,非常適合日本,即使日本不敢打英國、法國的主意,但是誰也不能保證日本不會打荷蘭的主意,如果日本政府真的就此改變日本的戰略進攻方向的話,那對於目前的整個亞洲殖民秩序就是一個災難了。
朱爾典很快收斂了思緒,這些國家基本政策原本就不是他這個外交官應該去操心的,他只需要做好他的份內事就可以了,而現在,他的份內事就是處理好中國與英國之間的關係,務必拉攏中國,防止中國徹底倒向德國,那樣的話,一旦歐洲爆發戰爭,英國的亞洲利益將面臨巨大威脅。
既然中國的總統先生已經再次暗示了中國與英國友好相處的可能,那麼朱爾典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
“總統先生,作爲一個在中國生活多年的英國外交官,我在中國擁有很多朋友,也擁有很多美好的回憶,我當然相信總統先生剛纔的話,中國人非常平和,中國傳統文化信奉的圭臬是中庸之道,這非常有利於國際和平。但是另一方面,我也看到,由於中國與日本兩國政府之間的某些利益衝突導致兩國現在處於戰爭狀態,這非常令人遺憾,在我看來,如果中國與日本能夠儘快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戰爭的話,無論對於亞洲而言,還是對於世界而言,都是非常明智的。如果總統先生希望和平的話,我將盡力爲此提供方便,督促國際社會繼續進行調停,爭取早日停戰。”
見朱爾典還是在打官腔,趙北有些無奈,說句實話,他倒是非常樂於與英國結盟的,但是從朱爾典剛纔的那段話裡,他沒有聽出英國政府立場的任何變化,或許在英國政府看來,日本依舊是個值得拉攏的盟友,而中國,顯然還不具有能夠維持亞洲勢力平衡的軍事力量,尤其是海軍力量。
“等一戰爆發,你們英國人就會改變看法的。”
趙北心裡琢磨着,嘴上說出來的卻是另一套官腔。
“公使先生,從私人關係來講,我對你沒有任何成見,在我看來,你確實是名優秀的外交官,但是目前的中日關係並不是依靠外交官的才幹和智慧就能夠改善的,最終決定中日關係走向的是軍事力量,目前的形勢下談調停還爲時過早,不過如果日本政府真的打算用外交手段解決目前的爭端的話,我個人並不反對。”
官腔對官腔,雖然廢話佔了多數,不過實質內容也是存在的,朱爾典已經得到了他想得到的答案,在他看來,這位總統先生依然承認英國的實力,不然的話,也不會再次當着他的面旁敲側擊的建議中英兩國“加強友誼”了,在朱爾典看來,這就是“敬畏”,只要這份敬畏之心存在,英國就不必擔心中國會在亞洲殖民地問題上給英國使絆子。
“打攪總統先生了,我的話說完了,現在,向您告辭。您的看法和建議,我會向有關方面轉達的,關於中日戰爭的調停問題,我會繼續努力的,不過我有必要提醒總統先生一下,日本政府對於‘高麗獨立國’的事情非常憤怒,如果這件事情得不到解決,恐怕任何外交努力都是無濟於事的。”
見朱爾典站了起來,趙北也站起,很客氣的將這位英國公使送出辦公室,並一直送到統帥堂樓下,目送英國公使的汽車遠去。
回到辦公室之後,趙北立即搖了一通電話去外務部,叮囑外務部工作人員,一旦外務總長伍廷芳趕回外務部,就叫他再來總統辦公室一趟,總統有要緊話說。
半個小時後,伍廷芳滿頭是汗的趕回總統辦公室。
“伍總長請坐,四虎,上涼茶。”
趙北倒也客氣,吩咐衛兵上茶,然後與伍廷芳在角落的沙發上面對面坐了。
“伍總長,關於青島交還的事情,目前進行得怎麼樣了?德國方面是否確定了交還日期?”
伍廷芳一聽原來是這事,懸着的心放了下來,點了點頭,說道:“德國方面很是合作,雖然目前尚未敲定正式交還青島的日期,不過相關會談進行得非常順利,目前就剩下膠濟鐵路的問題了,德國人的意思,是繼續由德國公司控制這條鐵路,但是外務部認爲,既然是主權之恢復,這鐵路就不應另行處理,因此,外務部的意見是贖回膠濟鐵路,只是目前戰事緊張,國家財政捉襟見肘,中樞和財政部確實拿不出這麼多現錢,目前外務部與財政部正與工商部磋商,看看能否在民間募集資金,將這條鐵路變爲民營鐵路,此事仍在進行,因此並未形成報告呈上來,如果總統現在想知道詳情,我回去之後就吩咐人草擬報告。”
趙北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又問道:“德國人是否仍在提中德結盟的事情?”
“在提,提了好幾遍。不過外務部仍以上次國會的事給擋了回去,德國方面似乎很是焦急,但又不好翻臉。”
說到這裡,伍廷芳話鋒一轉,問道:“不知總統到底是想與德國結盟,還是想與英國結盟?剛纔會見英國公使時,總統似乎提過這方面的事情,雖然很是隱晦,不過卑職倒是能夠聽出總統的意思,似乎在總統看來,與英國人結盟也未嘗不可。”
趙北淡淡一笑,說道:“關於我剛纔的話,你務必保密,對誰都不要講,我叫你過來,也是叮囑此事。其實在我看來,與英國結盟也好,與德國結盟也罷,無非是找個靠山罷了,現在歐洲戰事將起,結盟的事情倒是不忙着辦,咱們等一等,看一看,所謂‘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即使結盟,也要選個好時候,不能熱臉去貼冷屁股。”
伍廷芳也笑了笑,說道:“這個道理卑職也是懂的,不過以我之見,現在英國人似乎是指望不上,倒是俄國人有這個意思。”
“俄國?什麼意思?”趙北一愣。
伍廷芳說道:“昨天少川從俄國拍來密電,說俄國的一位大公向他透露了俄國想與中國締結盟約的想法,雖然目前還不清楚這是否就是沙皇本人的意思,但是少川說了,自從中日開戰之後,俄國政界高層對於中國軍隊之表現非常震驚,不少俄國貴族擔心,一旦歐洲戰爭爆發,俄國將無法顧及遠東地區,因此,他們向沙皇建議,趁戰爭尚未爆發,趕緊與中國締結盟約,消除後顧之憂,全力應付歐洲局面。”
“哦?俄國人這麼想的?”
趙北又是一笑,說道:“跟俄國結盟有什麼好處?好處沒有,壞處多多,當年的滿清不就是被俄國給坑了麼?咱們不能上當,你回去之後就電告唐紹儀,叫他敷衍就行了,沒必要當真,俄國不像德國,俄國領土跟咱們中國接壤,俄國也不像英國,英國好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能吃多少東西,俄國一旦吃起東西,不撐死是不罷休的。”
“可是現在局面與前清時候不一樣了,咱們中國有實力啊,應該不會被坑了吧?”伍廷芳顯然沒有領會趙北真正的意思。
趙北現在當然不會亮明他的立場,只是搖了搖頭,說道:“伍總長,誰是敵人,誰是朋友,我們必須分清楚,越是在這種時候,咱們就越是要沉住氣,不能叫旁人佔了咱們中國的便宜,現在只能咱們中國去佔別國的便宜,很快,這國際便宜越來越多,咱們不佔白不佔。”
說到這裡,趙北看了眼伍廷芳那滿頭的白髮,嘆道:“伍總長,你今年七十多了吧?”
“七十二了,確實老了。”伍廷芳點了點頭。
“令公子伍朝樞在智利、秘魯公使任上很是得力,有人建議將他調回國,委以重任,而且伍總長年事已高,朝樞確實也該回來看看,我已決定,等仗打完,就調朝樞回國,在外務部或者其它各部擔任職務。”
聽到總統這麼說,伍廷芳回過味來,於是說道:“多謝總統對犬子的栽培,卑職現在行動不便,確實需要有人就近照料,馬上我的任期將滿,屆時,我就離開朝堂,頤養天年了。”
見伍廷芳這麼上道,趙北非常滿意,關於外務總長的人選,他早已選定,就等這位伍總長退休了,現在的內閣中沒有總理,外務總長實際上承擔着內閣總理的角色,雖然這個角色的權力被侍從室、督政處分出很大一部分,但是作爲統帥堂的必要補充,內閣各部仍然扮演着重要角色,所以,這個外務總長的人選一定要具有豐富的政治經驗,而且必須能夠服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