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雷聲滾滾,暴風雨已遠離了城市,持續了半個小時的暴風雨將整座城市沖刷了一遍,空氣格外清新起來,氣溫也降低了。
這裡是福州,現在是晚上九點鐘。
剛纔的暴風雨讓市民們都躲進了屋裡,現在這城裡看上去空空蕩蕩,偶爾出現幾個人影,也是步履匆忙。
一輛黃包車拐過街角,出現在這條碎石鋪就的小巷中,黃包車車伕是本地人,而那車上的乘客卻不是本地人,雖然他的口音確實很像北方口音,但是他確確實實是一個日本人,叫土肥原賢二。
土肥原賢二不是一個普通的日本人,他是日本軍部派遣到中國的衆多間諜之一,負責領導一個被稱爲“土肥原班”的情報小組,專門刺探中國華南、蘇浙一帶的軍事與政治情報,並直接接受旅順“關東總機關”的任務。
土肥原班的根據地設在上海法國租界,此次趕到福州,土肥原賢二是來與下屬接頭的,將由旅順領到的任務分派下去。
現在,土肥原賢二已經與下屬在日本商社完成了任務分派,正趕回借住的旅館,作爲土肥原班的主要負責人,他認爲有必要在福州多逗留幾日,這裡有一座造船廠,是目前中國不多的幾家大型造船廠之一,是由以前的福州船政局演變而來,不過與過去相比,這座造船廠無論是在規模上還是在效率上都有了很大的提高,而且現在已經正式恢復了輕型軍艦的建造,目前正在爲中國海軍趕造一型快速驅逐艦,這種軍艦由德國專家設計,在建造過程中也得到了來自德國造艦專家的指導,對於這一情況,日本軍部格外重視,因此指示駐華諜報部門,加緊對福州這座造船廠的情報刺探,以便弄清楚這種驅逐艦的具體性能數據。
土肥原班早就在福州設立了情報站,一開始的時候是利用幾家日本商社刺探相關情報,但是進展不大,中國的反諜報部門很厲害,日本人不得不小心謹慎,由於日本商社是重點關注對象,如果以日本商社爲據點,很容易暴露,因此,最終土肥原賢二決定將福州情報站據點改設在廈門鼓浪嶼公共租界裡,如此一來,中國的反諜報部門的行動就會受到很多限制,有利於日本間諜的潛伏,但是凡事有利就有弊,如此一來,土肥原班對福州這座造船廠的情報刺探就變得不是很方便了,現在既然土肥原賢二親自趕到了福州,那麼,他覺得有必要親自到船廠附近轉轉,從細節看整體,這是一個專業間諜的基本功。
黃包車終於停了下來,車伕將車槓摁在地上,土肥原賢二下了車,給了車錢,然後一聲不響的走進了這間旅館。
這只是一間很小的旅館,但又不是那種苦力、小販住得起的,土肥原賢二選擇這裡作爲據點,就是看中了這裡的位置,偏僻,但是距離火車站又不是很遠,一旦情況不妙,他可以迅速脫身,並混跡於那火車站的茫茫人海之中。
進了旅館,土肥原賢二面無表情的走進了他的那間客房,先仔細的檢查了一下地板上灑着的那把香灰,然後纔將桌上那盞油燈擰亮,迫不及待的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本小冊子,仔細看了看,然後將小冊子的封皮撕掉,從夾層裡取出一張很薄的紙片,這就是剛纔接頭時下屬呈遞給他的情報了。
但是沒等土肥原賢二開始將這紙片上的密碼譯出,客房的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幾名彪形大漢面色不善的走進房間,手裡那幾支手槍指住了一臉茫然的土肥原賢二。
“土肥原賢二,你被捕了!”
一名壯漢用冰冷的語氣對土肥原賢二哼了哼,然後,一雙手銬就亮了出來。
雖然對於對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這一點感到非常吃驚,但是土肥原賢二還是儘量保持住了情緒的穩定,開始裝傻。
“你們是什麼人?我不叫什麼土肥原,我是山東商人,我的名字是……”
“不必裝傻了,土肥原賢二!你是日本陸軍軍官,什麼時候變成商人了?”
房間裡又進來一人,打斷了土肥原賢二的話,這人身穿軍裝,卻是個三十左右的中國軍官,說話的時候帶着點紹興口音,手裡雖然沒拿着手槍,可是那身後跟着的幾名士兵卻是人人手持衝鋒槍。
等看清楚了那名中國軍官的臉,土肥原賢二頓時面如死灰,因爲這個軍官他見過,雖然現在一時之間想不起對方的名字,不過他可以很肯定,這個人當年也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上過學,是他的同期同學,顯然,這個人還記得他的名字。
就在這時候,兩名壯漢將土肥原賢二的雙臂反扭到身後,給他上了手銬,當那冰冷的手銬一拷上手腕,土肥原賢二突然想起了點什麼,於是,他擡起頭,盯着那名中國軍官的臉,咬着牙哼了哼。
“蔣……蔣……”
“哈,你還記得我姓蔣?”
中國軍官笑了笑,點了點頭,然後一本正經的說道:“沒錯,我叫蔣尊簋,是你的同期同學,跟蔣方震、張孝準同爲留日士官生,我記得,1904年日俄開戰前夕,我們好象還在一起喝過酒。”
“你……你是反諜報人員?”土肥原賢二很是驚訝。
蔣尊簋搖了搖頭,說道:“我是陸軍軍官,此次行動,不過是配合情報部門而已,我也不是搞情報工作的料,哪像你這麼多才多藝?你上日本陸大,該不會就學得是這個諜報吧?”
這話揶揄了些,土肥原賢二現在可沒心情跟對方開玩笑,正打算再說幾句,嘴卻已被一名壯漢用毛巾給捂了起來,然後,就被幾名士兵像擡豬一樣給擡出了房間。
等土肥原賢二被士兵們擡出房間之後,一名壯漢走到蔣尊簋跟前,敬了個禮,然後手一揮,幾名手下就開始在房間裡仔細搜索起來,而蔣尊簋也識趣的退出了房間,等走出旅館,土肥原賢二已被士兵們塞進了一輛悶罐子卡車裡,然後,那輛沒有任何標記的卡車就駛離了這條小巷。
“看來這諜報員也不好當,不是誰都能搞諜報工作的。我呀,還是老老實實做我的軍官吧。”
蔣尊簋點燃了一支紙菸,吸了兩口,然後步履從容的走向一輛等在旅館前的轎車,進了轎車之後,對司機小聲吩咐了一句:“走,咱們也去火車站,這就押着那個日本間諜去南京。”
……
蔣尊簋趕到南京的時候,已經是次日深夜了,下了火車,二話不說,直接上了一輛南京警備司令部派來的轎車,押着土肥原賢二直奔南京警備司令部而去。
到了警備司令部,江蘇警備司令李烈鈞仍在辦公,於是蔣尊簋得以在第一時間領受任務。
“這是陸軍部剛來的任命,現在,你已是第五軍參謀長了,如果沒別的事情的話,你明天就可以下部隊了。”
李烈鈞拿出一封電報,交給蔣尊簋。
蔣尊簋也沒客氣,腳後跟一併,“啪”的一個立正。
“如果司令沒意見的話,職部現在就可以去部隊。”
“很好,你這就下部隊吧,我會叫副官領你過去的。說實在的,我也剛從浙江調來江蘇,第五軍現在剛剛搭起架子,現在就去部隊,我們都是空頭司令。”
李烈鈞很滿意蔣尊簋的表現,於是叫來一名副官,吩咐將蔣尊簋帶到部隊裡去,但沒等他們離開辦公室,一名青年漢子已走到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
“你來得正好!來,我給你們介紹介紹。這位是蔣尊簋准將,現在是第五軍參謀長,這位是龔義海中校,在軍事情報局工作,此次軍情局在福州的收網行動,正是二位全力配合的傑作。”
李烈鈞熱情的爲兩人引見,直到這時,蔣尊簋才明白過來,昨天晚上他在福州配合情報部門抓捕土肥原賢二的那件事李烈鈞似乎事先也知道。
蔣尊簋不知道的是,他昨晚的行動僅僅只是軍情局這次大行動的一個序幕而已,實際上,就連李烈鈞也不清楚行動的規模和細節,他的任務只是奉命配合行動罷了,與蔣尊簋沒有多少區別。
幾人都是軍人,這情報工作他們都懂,於是只是略微寒暄幾句,便各幹各的了,蔣尊簋跟着副官趕去第五軍軍部,而龔義海則將土肥原賢二接管,帶人押着他離開了南京警備司令部。
龔義海押着土肥原賢二一直出了南京城,然後渡過長江,趕到江北的浦口,將土肥原賢二看押在一座貨棧裡,然後帶着幾名手下趕去火車站,在一間空空蕩蕩的倉庫裡等候。
不多時,一輛蒙着帆布車篷的卡車來到這裡,幾名持槍漢子從車上跳下,然後押着幾名戴着腳鐐的囚徒走進了那間倉庫。
見那些人進來,龔義海迎上前去,從一名持槍漢子手裡接過一張信箋,仔細看了看,然後又看了看那幾名戴着腳鐐的囚徒。
“你們都想好了?刺殺省長,這可不是輕罪,就算你們去‘自首’,至少也要判個好幾年。”
龔義海收起信箋,面無表情的對那幾名戴着腳鐐的囚徒說了幾句。
“老兄儘管放心,咱們青幫的好漢說一不二,說去頂罪,就去頂罪!再說了,我們本來就因販賣私鹽要做牢,現在不過就是換個罪名而已,而且老兄還給了安家費,這麼便宜的買賣,我們怎麼能不做呢?只要不槍斃,一切好說,這話就是爛在心裡,我們也絕對不對別人說的。”
見對方很是堅決,龔義海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你們等一會兒跟着我去見一個人,記住了他的相貌,然後,具體的該怎麼說,我會仔細教給你們,不許出一點差錯!否則,你們知道後果!”
說完,手一揮,手下便爲這幾名囚徒去了腳鐐,然後將他們帶了出去。
龔義海隨即趕去火車站電報室,通過站長向軍事情報局拍發了一封密碼電報,內容只有八個字:
“‘鬥牛士行動’已實施。”
“鬥牛士行動”,這是民國總統趙北親自部署的一次特殊行動,爲了實施這次行動,軍情局調派了最好的人手,而且軍隊也給予了密切配合。
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是日本人策劃了對楊度的刺殺行動,但是趙北還是決定將日本政府與這件刺殺案聯繫到一起,於是,就有了這次行動,爲了這次行動,甚至不惜將土肥原賢二這個還有一些利用價值的敵方間諜提前抓捕,目的就是爲了確保行動順利進行,把戲演好。